葉戚霜轉身離開了此地,他並未把殷牧悠困在紫光宗,而是帶到了這個荊棘密布的地方。
那些荊棘可都是靈物,除了不會傷害煉化它的主人外,其餘皆逃不過它的攻擊。
葉戚霜早早的備好了陷阱,就等厲靖言入甕了。
暴雨傾盆而下,雨水從山頂湍急而下,在山腳彙聚成溪流。
葉戚霜以靈氣為屏障,完全沒有被淋濕。
他站在外麵,看著暴雨把花瓣吹撒在地上,雨水夾著泥濘,將白色的花瓣深埋。
葉戚霜不免想起了一些往事,他一直都是散修,自幼受了太多的苦,自從變得心狠的那一日起,葉戚霜就發誓要爬到最高的地方去。
犧牲了自己心愛的女人,又籌謀了百年。
由於暴雨,一旁的蓮花花瓣也有許多落入了池子裡,被雨水無情的拍打。葉戚霜的眼前忽然間浮現一張巧笑嫣然的臉,他頓時捏緊了手。
……厲臻兒。
他明明上百年都沒想起過她了。
葉戚霜拔出了本命長劍,劍氣狂亂的飛散在四周,他橫眉怒目:“彆來糾纏不清,滾!”
蓮花池很快就殘破不堪,花枝倒在了水麵上。
葉戚霜原以為會等一段時日,沒想到他剛收了劍,便感受到有人觸發了禁製。
沒過多久,厲靖言便從荊棘林中走來,他手裡一團黑火,竟將周圍的一切全都燒了個乾淨。
葉戚霜目光放在那團黑火上許久,繼而笑了起來:“沒想到那些東西竟半點兒沒有攔住你,這是什麼?”
“你不會想知道的。”
葉戚霜聽出了他語氣裡的威脅,反倒問他:“你想拿這東西來對付我?”
自上次蘇衍爆發後,厲靖言又收回了一片人格。
他虛弱了幾日,但也得到了比任何一片人格更多的記憶。
那十年,沒有殷牧悠的十年,痛不欲生的十年。
以及,沒有殷牧悠的世界。
知道了這些過後,他才明白自己過的究竟是什麼日子,他再也不想嘗到那種滋味。
“牧悠呢?”
葉戚霜笑容漸斂,從懷裡拿出了一顆丹藥:“吃了它我就帶你去見人。”
第二次了,他經曆這種事情已經是第二次了。
厲靖言最恨被人脅迫,尤其是從前害過自己的人。
可他如今的表情卻十分平靜,沒有半點的發怒,隻是將目光對準了那顆丹藥。
“葉戚霜,你又想精進修為了嗎?”
葉戚霜的眼底沾滿了欲/望:“還是你了解我。”
“你吸取我的靈氣修煉了幾十年,我嘗了幾十年這樣的痛苦,自然明白你是什麼樣的人。”
他不再乖戾,不再憤怒,不再不可一世。
厲靖言收斂了一切,朝著丹藥伸出了手。
裡麵的殷牧悠已經聽到了一切,可洞口被下了禁製,厲靖言看不到裡麵。
明明疼成這樣,連意識也不清醒了,可殷牧悠卻從石床上醒來,不顧後方鎖鏈的拉扯,後背的衣衫全都滲滿了血。
他明明就在外麵,卻像是遠在天邊一般。
僅僅是這樣短的距離,便讓他無法過去。
他就眼睜睜的看著厲靖言吃下了那顆丹藥,他已有過一次這樣的經曆,卻為了他再次經曆。
葉戚霜笑了起來,眼中滿是興奮。
他這個兒子,能助他修到化神期,竟然還能助他修成仙人!
“好兒子,為父沒白養你一場。”
厲靖言抬起頭,冰冷的注視著他:“帶我去見牧悠。”
他都已經吃下丹藥,葉戚霜也再無懼怕。
“你想的那個人就在裡麵,不過得讓為父先看看,這顆新煉的丹藥如何,是否如以前那樣……”說著,葉戚霜的手放到了他的丹田處,無比滿足的攝取著靈氣。
厲靖言痛得悶哼一聲,靈氣被奪走的滋味並不好受。
深入骨髓的疼痛,若是尋常人被這樣對待,隻怕會被折磨瘋。
然而厲靖言的臉上卻半點不露,隻是臉色變得蒼白了幾分。
葉戚霜緩緩收回了手,一顆丹藥不足以讓他恢複成原來的體質,得長期服用才行。
他打開了禁製,將厲靖言一同丟了進去。
一個五感衰弱,一個靈氣被封,能成什麼大事?
裡麵無比黑暗,厲靖言撐起身體,朝深處望去。
“牧悠……”
他的聲音十分虛弱,洞中回蕩起了這聲音來。
許久之後,他聽到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啜泣,厲靖言輕歎般的笑道:“你在裡麵?”
“在。”
“我原以為,葉戚霜會趁我虛弱,而不履行諾言,讓我見到你。”
殷牧悠死死壓著哭音:“那你為什麼要吃那顆丹藥?”
“有一絲機會,我都不想放過。”
殷牧悠的心臟酸脹,感動和疼痛比起來,儼然是心疼更甚。
“你的修為……”
厲靖言表情柔和,終於一點點的靠近了他。
沒力氣,也要用爬的。
五天了,他終於能將他抱在自己的懷裡。
厲靖言用手輕輕的撫摸著他的臉:“被他奪走些修為算什麼……你沒事便好。”
他深深的凝視著自己,仿佛是最後一眼那般。
下一秒,臉上的手便無力的滑落下去。
殷牧悠臉上露出慌亂:“厲靖言,你醒醒!”
可對方根本就聽不到,已經徹底的昏迷了過去。
他的五感衰弱,觸摸處卻能感受到一片冰冷。殷牧悠甚至不明白究竟是自己的手冰冷,還是他的身體已經徹底的冷了下去。
“我不怪你了。”
“我不該怪你的。”
縱使厲靖言沒恢複記憶時,曾對他那樣,殷牧悠也不怪他了。
眼淚一顆顆的砸到了他的臉上,他將厲靖言抱緊,想要給予他溫暖。
可接下來的日子裡,情況卻根本沒有好轉。
葉戚霜第二天就把他帶走,每日都會喂他吃些丹藥,在洞中日月更迭,已經不知過去了多久。
殷牧悠陷入了慌亂之中,卻在不久之後,見到了一個意外來客。
他全身上下都籠罩了一層黑袍,那袍子顯然是隱蔽容貌的法器,不湊到極近的距離看,是看不清他的臉的。
殷牧悠搖搖晃晃的站起了身,隨著他的動彈,後麵的鎖鏈也跟著動彈,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麵對這個人,他不想坐在地上。
他布下的局並沒有問題,隻是算掉了一個人。
“是你幫了葉戚霜,才讓他到了這般地步的!”
愈微低著頭,並未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對殷牧悠說:“外麵過去了三個月,已經天翻地覆了。”
“你來就是想告訴我這個?”
“自然不是。”愈微看向了他,內心無比掙紮,“你想不想知道厲靖言此刻在何處?”
“你會告訴我?”
愈微緩緩吐出兩個字:“去仙盟的路上。”
殷牧悠一怔,臉色繼而難看了起來,為什麼他現在還在這種地方?
“不過他還活著。”
“活?那樣算活著嗎?”殷牧悠笑得淒慘。
“……你說得沒錯,誰都不願活成他那個樣子。”愈微喃喃的念著這句話,比起彆人,更像是在說自己。
厲靖言已經被逼到了懸崖,隻待將這根絲線徹底弄斷。
放殷牧悠出去,是計劃中的最後一環。
在他分神的片刻,殷牧悠卻捏緊了鎖鏈,背後的骨頭已經滲出了鮮血。他的表情滿是痛苦,唯有緊咬著牙關,害怕自己會痛到休克。
愈微看到了這一幕,無比震驚的問:“你想做什麼?住手!”
殷牧悠扯著鎖鏈,喉嚨深處發出痛苦之音。
“唔……!”
“彆動了,那鎖鏈深深插入你的靈骨,若是強行拉扯,你還想不想繼續修煉了?”
殷牧悠的額頭青筋凸起,冷汗打濕了他的發絲,嘴唇也蒼白至極,可他的眼卻極亮。
“我……不管。”
一根鎖鏈終於扯了出來,他已痛到休克,身體在地上抽搐了兩下。
洞口外麵驚雷閃起,愈微感受到了風從外麵吹了進來,讓他後背發涼。
他以為殷牧悠會就此為止,可沒多久,殷牧悠竟又醒過來了。
愈微低下了頭,走到了他的身邊:“彆這麼做了。”
殷牧悠微微抬起頭,終於見到了黑袍之下的臉:“愈……微?”
他眼底的信任在一點點破滅,這隻是自己奪舍的身體,他是景丞,又並非愈微,可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愈微的心裡卻仍舊觸動。
信任這種東西,竟如此彌足珍貴。
他從前不覺得,可失去的時候卻痛苦極了。
“你為什麼背叛他?難道他待你不好?”
“我要借助他的力量。”
“就僅僅為了這個?”殷牧悠覺得可笑。
愈微低下了頭,沙啞著嗓音:“我要……報仇。”
殷牧悠靜靜的看著他,他這樣執著,甚至不惜費儘心血也要報仇,想必不是什麼簡單的事。
可殷牧悠隨後又瞥開了眼,滿是失望:“我極感激你在極北時如此幫我,若你早些說你有那樣的血海深仇,我或許會幫你,然而現在……你是我的敵人了。”
愈微喃喃的念著:“……感激?”
他所做的一切,無非是為了打消殷牧悠的懷疑,然而他竟然對他說感激?
太可笑了。
自己來之前,都想讓失了理智的厲靖言親手殺死他。
而現在,他竟然告訴他,說他曾感激過自己?
“極北那麼冰冷的地方,竟被你開辟出了一處暖和的靈田,我那時覺得,你是個內心溫柔的人,原來……一切都是我的誤會。”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讓愈微的血液慢慢冰冷了下去。
以前在記憶世界裡的時候,雖然同他交手過,但從未這樣隱藏身份同他相處。
“隻是奪舍了一個猞猁的身體,我卻無法對你如往日那樣了。”愈微低啞著聲音,自嘲的說道,“你就有這麼大的吸引力?”
愈微一點點伸出去,用自己的手覆蓋住了鎖鏈。
殷牧悠原以為他要對付自己,可下一秒,愈微捏住的部分便融化殆儘。
直到鎖鏈完全消失,愈微才收回了自己的手。
殷牧悠格外詫異的看向了他:“你廢了那麼大的功夫,為什麼還要放了我……?”
又是一道驚雷閃起,大雨傾盆而下,幾乎要淹沒殷牧悠的話。
愈微低下了頭,緊抿著唇:“你走吧。”
他原本隻打算放五感衰弱的殷牧悠出去,可此時還把裝著白禹的靈獸袋給了他,順道還有紫光宗的鎮宗之寶縛天網。
和其他人比起來,他總是選擇自己。
這次,是他第一次選擇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