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那雙金色的獸瞳裡不帶一絲情緒, 仿佛與生俱來的矜貴傲然。
也許是被黑霧所包裹的原因,他幻化的身軀遠超出百米,隻有費力仰望才能窺視一二。
眾人心裡發虛, 一切的盤算和計劃都在此刻收斂了起來, 再也生不出對照陽山不利的想法來。
“照陽山的少主呢?我們要見他!”
話音剛落, 一根銀針裹著藍色的靈氣閃過, 直擊了他的膝蓋, 令他瞬間跪倒在地。
施虞從暗處走出, 手裡捏著泛著淡淡藍光的絲線:“你們使了鎖夢砂,現今照陽山上下的人都已陷入沉睡, 還談什麼?”
那人還跪在地上,憤怒的抬頭望向了那邊,一臉受辱的模樣。
施虞毫不示弱的說:“怎麼, 隻許你們放鎖夢砂, 就不許我說說了?”
“現在你們照陽山是何人做主?莫不成殷牧悠已經受了鎖夢砂的影響, 要你一區區無名之輩來和我談?”
施虞臉色更冷,她是個火爆脾氣,隻是長得冷若冰霜的模樣。
施虞蘇衍道:“不用跟他們客氣,就算要和玄陽大陸的修士撕破臉皮,照陽山也容不得旁人欺負。”
蘇衍朝前走了一步,利爪落下之處, 頓時屍橫遍野。
方才態度囂張的人瞬間就愣了眼, 還被一旁的領頭人痛罵道:“你這個蠢貨, 這可是宗門生死存亡之際, 還敢這樣的態度!”
他被罵醒了,這才漸漸接受了眼前的事實。
厲靖言再也不是當初那個任由他們討伐之人,力量的絕對差異,清楚明白的擺在了眼前,可他們總是沉浸在拿捏對方的過往之中。
他知道師兄是罵給照陽山的人看的,然而對方完全沒有任何反應,隻是冷眼注視著這一切。
看著同門全都躺在了地上,受傷頗重的樣子,他大哭了起來,不停的喊:“為什麼,為什麼鎖夢砂沒用!”
“彆說了,先撤退!”
領頭那人欲帶他離開,而此時去救葉微明的隊伍也回到了此處。
四周屍橫遍野,怎一個慘字了得。
葉微明睜大了眼:“怎麼會這個樣子?”
在看到葉微明後,領頭那人不由的升起一絲渴望:“你是紫光宗葉宗主的兒子,快想辦法讓那隻凶獸停下來啊!我們的弟子已經死傷了太多!”
葉微明還沒來得及高興自己獲救,便看到了這樣的場景。
他白著臉問:“殷牧悠呢?”
“這……”他隻得灰溜溜的說,“我們用了鎖夢砂,殷牧悠恐怕已經陷入沉睡了。”
“你們這幫老不死的,總曉得出餿主意,這世上唯有那人製得住厲靖言,你們竟然眼睜睜看著他被鎖夢砂所害?”
“什、什麼?”明明是自己一行人救了他,竟還被痛罵了一番。
葉微明臉都綠了,本以為自己能跟著這群人逃掉,現在看來根本沒了機會。
厲靖言不會允許他們走掉的。
“有什麼辦法解開鎖夢砂的影響?”
那人臉色陰沉:“鎖夢砂是神物,哪有什麼方法!?”
葉微明徹底陷入了絕望,他在照陽山的這些日子,漸漸歇了和厲靖言對抗的心。
那絕對強大的力量,超出了他的認知,曾一度令葉微明陷入混亂。對如今的葉微明來說,求生欲遠遠大於對厲靖言的憎恨。
正當蘇衍對準他們,快要下手時,葉微明瞬間跪在了地上。
他身體發虛,雙腿顫抖得不像話,冷汗沾濕了後頸,令衣服上也濕了一塊。這些天,已經形成條件反射那樣。
“兄……兄長,我什麼也不知道,不是我叫他們來的。”
對於葉微明這種反叛行為,他們瞬間睜大了眼瞪著他,幾乎呲目欲裂:“你可是紫光宗的少主,怎麼能給他跪下!”
“你,你們懂什麼?”葉微明笑得勉強,“我還想活下去的。”
“可惡!”
方才還有所隱忍的人,見此場麵,瞬間就發了怒。
他們禦劍而起,要和蘇衍拚個你死我活,總歸受這樣的氣好。
然而蘇衍的攻擊瞬間就變了個方向,眨眼的功夫就把那些人全都給滅了。
四處已無人敢喘大氣,全都震驚的望向了那邊。
葉微明低下了頭,早料到這種結局,勸他們求饒偏偏聽不懂。
他都犯過一次錯了,還會對殷牧悠下手嗎?
就算聯合拚死一擊,也無異於以卵擊石。
施虞走了過來,將葉微明和領頭那人捆好。
周圍的屍山遍野,似乎同她沒有任何關係,她臉上連表情都沒變一下:“算你有些小聰明,否則我不會讓你們有機會出手。”
葉微明身體略僵,被施虞帶走前,隻見縈繞在山間的那團黑霧散去,蘇衍漸漸恢複了原來的模樣。
他從黑霧而出,猶如抽絲剝繭,肉眼可見那些黑霧還不舍離開他身邊一般。
而蘇衍到底是清醒過來了,手心揚起一團黑火,地上的屍體連灰也不剩了。
葉微明立馬低下了頭,施虞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被那東西燒過以後,連神魂都不會留下,你以為這些日子是誰攔住了厲靖言?”
葉微明嘴唇蠕動了兩下,最終一個字也沒說出口。
“葉戚霜想做什麼,少主已經猜出來了。縛天網豈是這麼容易拿到的?他對厲靖言下手好說,可卻不能針對照陽山。葉戚霜故意把你送來,無非是想要個能燃燒一切的火引子罷了。”
“我爹不是這樣的人!”
施虞重重的哼了聲:“那你拿縛天網的時候,可遇到什麼禁製?出來的時候,有什麼人給攔住嗎?你來照陽山,不覺得這件事情未免太順利了嗎?”
一連三個問題,直把葉微明問得懵住。
葉微明呼吸大亂,仿佛給人扼住了喉嚨。
莫非,真是爹……?
不可能的,他活的這上百年,竟成了彆人的棋子?
葉微明瞪大了眼,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手也不自覺的垂了下去。
施虞的話點到即止,很快就將葉微明關了進去。
她朝山巔望去,眸子裡不由閃過一絲擔心。
“彆出什麼事才好……”
—
殷牧悠喚醒蘇衍後,自己終於支撐不住身體,繼而中了招。
鎖夢砂是神物,非一般人能掙脫得了。還好這東西在玄陽大陸所剩不多,朝整個照陽山撒的也僅有指甲蓋的量,其中撒得最多的還是山巔處。
照陽山那些修為弱的,最遲也就一兩個月自然便會蘇醒過來。
乘著這段時間,愈微帶走了殷牧悠。
他看著那隻凶獸發狂,以為自己會很開心快活,可他的心裡卻泛不起一絲漣漪。
算計到這一步,誰也沒他狠,帶走了這個可以稱為那隻凶獸軟肋的人。
讓厲靖言親手殺了他,厲靖言自然而然會發瘋,到時候他便可以乘亂掌控那股力量。
愈微攏緊了身上的黑袍,隻露出白皙的下巴,很快便來到了紫光宗附近。
夜風裡行走,竟寒冷成這樣。
“你果然守信。”
月色之下,葉戚霜手裡握著寒玉蕭看向了他。葉戚霜的手上也沾滿了寒玉蕭上的冰霜,月光灑在他身上,仿佛眉目間都染上了寒霜。
愈微冷淡的說:“你讓我去引誘你兒子,讓他上了照陽山,自己又去找到了穿雲劍派,為的就是謀劃今日不是麼?”
葉戚霜笑了起來:“你是個聰明人,沒你跟我合作,我也抓不住殷牧悠。”
殷牧悠在自己懷裡,久久的沉睡著。
鎖夢砂這種東西果然霸道,令他這樣毫無防備。
愈微垂下眼眸,他即將事成,不應該受這丁點兒的溫暖所欺騙。
把殷牧悠給葉戚霜也是計劃裡的一環,厲靖言的仇恨全都會傾盆湧向葉戚霜,和這兩人交手了好幾次,他已經明白了最重要的事。
愈微將殷牧悠抱了過去,葉戚霜如願的捉住了殷牧悠,嘴角綴起一抹笑容。
很快,他便從儲物袋中拿出一根鎖鏈,碰撞時發出清脆的聲響。
愈微表情一變:“你這是打算做什麼?”
“穿透他的靈骨,光是那一點鎖夢砂我可不放心。”
愈微皺眉:“靈骨受損,很有可能一輩子無法繼續修行。”
葉戚霜手裡的動作卻完全沒停,在鎖鏈裡注入了靈氣,瞬間便穿透了他的兩片肩胛骨。
人在鎖夢砂裡,痛感也會變得遲鈍。
若是殷牧悠清醒時這麼做,怕是會讓他痛不欲生。
葉戚霜終於放下了心,這才朝愈微道:“愈微,你不該是這樣心慈手軟的人。”
一句心慈手軟,令愈微沉默。
寂靜的夜裡,隻剩下他極力掩飾的紊亂呼吸。
“既然這麼舍不得,一開始就不應該把他交給我。”
葉戚霜語調變冷,周圍的樹縫為他灑下大片陰影,“既然做了,還裝什麼好人?”
這句話,猶如數萬條荊棘,瞬間紮入了愈微的心。
疼痛感令他驟然蘇醒了過來,看殷牧悠的眼神也逐漸冷淡了下去。
“你說得沒錯。”
“人我帶走了。”
葉戚霜轉身離開了這個地方。
他修為上又無法突破了,自從他的乖兒子離開的幾十年,自己的修為竟然沒有進步一丁點兒。
現在厲靖言強大了,正好!
隻要重新用丹藥喂養,憑著厲靖言那一身的修為,自己成仙指日可待!
葉微明算什麼?
兒子這種東西,他從來都是利用的份兒。
雨逐漸下了起來,愈微站在原地,任由雨絲將他淋濕。
他的眼神發狠,雨水將他的發絲都淋濕,緊貼在兩頰,失了原本的溫潤,而多了幾分可怖。
愈微一步步的離開了此地,步子走得極慢。
他並沒有錯,隻是比起彆人,他選擇了自己。
—
當殷牧悠醒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過去了多久。
四周的一切都令他無比陌生,一滴冰冷的水珠從頭上的棱石滴在了他的眼角,殷牧悠的臉上感受到了一片涼意。
意識無法集中,因為這滴水珠的緣故,他才清醒了些許。
五感並沒有隨著清醒過來而變得敏銳,兩根鎖鏈困住了他,深深紮於他的兩片肩胛骨之中。
疼痛令他一根手指也無法挪動,隻能躺在冰冷的石床上。
葉戚霜從外麵走了進來,語調裡帶著幾分讚揚:“中了鎖夢砂,不僅破除了夢境,還在五日之內就醒過來了,照陽山的少主果然有幾分能耐。”
殷牧悠眼神空洞的望向了他,完全是一片虛影,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樣。
“你這是取笑還是誇讚?”
他的聲音極輕,猶如鴉羽落地一般。
偏生這裡麵隻有他們二人,葉戚霜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自然是誇讚。”葉戚霜低下頭,態度溫和的說道,“我鎖了你的靈骨,你的五感如今比凡人還差,彆想逃了。”
殷牧悠卻知道,葉戚霜的溫和全是些假象,他原該是個心狠手辣之人,後來成了紫光宗的宗主,便要做出一副正派的模樣,戴這張假臉不知多少時日。
他的溫和,乃是習慣。
一旦撕破臉皮,便會露出猙獰的內裡。
“紫光宗……”
“哼,紫光宗算什麼東西?隻要我飛升,他們都會變成沒用的棋子。”
殷牧悠心臟發寒,緊緊盯著他,眸子裡迸發出怒火來。
“你恨的人不該是我,而是我那好兒子。那麼多人盯著他,可他絲毫不掩飾的露出自己的軟肋,任誰都會把心思打到你的身上。”
“他……”
“放心,你丟了五日,以他的本事也該查到了,他很快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