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文森特還沒有形成自己的美學觀念, 但彆的不利因素已經影響到他的學習了。他打定主意自己摸索, 一邊還要為了文森特伯父對他的諄諄教誨苦惱不已。
“我沒法拒絕伯父的好意,倒不是我想著將來繼承他的遺產,伯父對我很好,我總覺得有些愧疚, 似乎對不起他的苦心。他覺得我太任性了,得知我為您工作,還連您也埋怨上,說您就是個不懂事的小女孩……我跟伯父鬨得不太愉快, 他還是想讓我回古皮爾,但我已經受夠了古皮爾那股死氣沉沉的古板。我現在已經受不了古皮爾的那些客人, 他們都很愚蠢,品位不怎麼樣, 但這樣的人偏偏很有錢……世道真是不公平啊。”他在信中說。
“如何賺錢對我來說是個大難題, 我想不出怎麼才能有錢。您彆笑我, 我知道錢很重要, 我也知道隻要按照伯父安排好的道路,我就能成為有錢人,可能不像芒達裡安少爺那麼有錢, 但足夠我生活, 我會找個喜歡的女孩結婚, 生好幾個孩子。就像您說的,我要考慮的是,我將來會後悔嗎?我還不知道會不會為現在的選擇後悔, 我隻知道,要是我成了伯父想要我成為的那種人,準會後悔。
您呢?您滿意您現在的生活嗎?您說過想成為作家,但您的生活呢?您想要什麼樣的生活?
我現在迫切的想要跟您討論這個話題,因為我並不清楚‘將來’。
您謙卑的,仆人,文森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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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成年男性本來有一條安排好的光輝大道,卻突然從大道上走開了,家裡長輩肯定不高興。他自己也還沒有徹底弄明白想要的是什麼,會彷徨也不奇怪。
文森特在這方麵“開竅”的很晚,相比阿瑟差遠了。不過,像阿瑟這種人本來也就為數稀少,天才在某些方麵會有所欠缺,沒有完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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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福樓拜找了一個年輕的內科醫生,說服他開展梅毒新療法的試驗。法國梅毒患者眾多,藥費不菲,大有錢途,說服他不是很難。
維塔麗去了一次,對醫生說了一下那個“埃及醫生”是怎麼操作的。這個療法要幾十年後才會出現,並且非常短命,療法成熟後立即遭遇了青黴素的發明,於是再也沒人提起。青黴素對梅毒的療效更為顯著而不用那麼麻煩,瘧疾療法用的是“以毒攻毒”的方法,在還沒有人知道瘧疾是瘧原蟲引起的情況下,想要讓沒有瘧疾的人傳染上瘧疾,隻能用笨辦法,抽取瘧疾患者的血液,注射到梅毒患者身上。
而現在,最基本ABO血型係統還沒有人發現,也就是說盲目抽取血液注射到彆人體內是不可取的,隻能采取更笨的辦法,讓瘧疾患者跟梅毒患者待在一個房間裡,直到梅毒患者染上瘧疾。
所以第一階段要解決的是怎麼快速安全傳染瘧疾的問題。
但這個就不是維塔麗要考慮的問題了。
不過,回來後她又想,瘧疾療法是如此的不穩定且不安全,看來莫泊桑這倒黴孩子是沒辦法用到這個療法了。
莫泊桑給福樓拜寫信,說最近好多了,看來是梅毒第一期的病症已經過去,表麵上看來一切都好,退了燒,患處也沒那麼疼了。
她看了莫泊桑的信,不由得撇嘴。上次給他送了500法郎,是因為福樓拜知道他生病了,給他錢要他去看病,但當時不知道他是得了梅毒。唉!這些不堅定的年輕男人!
其實按照莫泊桑的收入和家世,雖然不富有,但肯定是比蘭波家強多了,完全可以老老實實找個門當戶對的小家碧玉結婚,解決生理需求,還能有穩定的家庭。但是吧,男人一向是小頭指揮大頭的,尋歡作樂多有趣啊!
她再次下定決心,一定要讓牛津的那兩個年輕男人意識到梅毒的可怕性,準備在他們月底到法國的時候,帶他們去巴黎郊外的教堂療養院參觀一下,給他們來個“震撼教育”。
還有文森特,也要給他再次加深映像。男人嘛,憋一憋不好嗎?非得痛不欲生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然後痛苦的死去?完全得不償失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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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底,牛津大學放暑假了。
加百列與阿瑟考完試就去了加來,在加來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乘船過海峽,當天下午到了魯昂。
維塔麗到魯昂火車站去接他們。
“維塔麗!”火車剛停穩,阿瑟·蘭波便推開車廂門,跳下火車。
“阿瑟!”又是半年多沒見,兄妹倆都很想念對方。
“你好嗎?福樓拜先生好嗎?”
“我很好。我不是寫信告訴過你了嗎?也沒什麼大改變,就是可能吃的少了一點,不過以前他們總是比較浪費。哎,也不是浪費,是廚娘總會多做很多食物,然後她會偷偷讓丈夫拿回家。我警告了她,說再這樣下去我就要解雇她了。”
阿瑟笑了,“你瞧瞧你,現在越來越像一個Lady了。”
加百列跟著下了火車,站在一邊微笑著看她。
她小臉微紅,“加百列。”
他把手裡的白給她,“送你的。”雖然不能在月台上吻她,還是飛快的摸了摸她的臉。
維塔麗接過花束,“快點,馬車等在外麵。”
上了馬車,倆人親親熱熱的坐在一起,完全無視了阿瑟。
加百列握住她手不肯放開,“我可想你了,你也想我嗎?”
“想你。”她點點頭。
“哪兒想我?”
“你是不是沒話找話?”
“你說嘛,就想聽你說。”
“心裡想你。”幼稚!在心裡猛翻白眼。
“我也在心裡想你,”他歎氣,“你什麼時候能去倫敦?”
“再過幾年吧。你在牛津,又不在倫敦。”
“母親說,你下次去倫敦,她會見見你。”他小心的說。維塔麗成了福樓拜的養女,奧蘭太太才覺得可以見見兒子的女朋友了。這不怪奧蘭太太,她總覺得之前維塔麗的身份低微,但隻要她有一個還不錯的姓,就夠資格做她兒媳婦了。這也說明奧蘭太太對維塔麗本人沒什麼意見,她是舊貴族,對身份地位十分看重。
維塔麗不太情願,“是不是太早了?”
加百列連忙說:“不算早啦。你已經17歲了,我就快到19歲。”
“你才19歲,過於年輕了。”
他手指撓著她手心,弄得她癢酥酥的。“你害怕見她嗎?彆怕,我會陪著你的,阿瑟也會去。”
維塔麗看了一眼阿瑟,見他點頭,可見他倆已經說過這事,哥哥同意了。
“那好吧。不過你得給我做幾套能去見她的裙子,還有,我要戴什麼珠寶嗎?我沒有什麼首飾。”
“我會為你安排好的。”
她很高興男朋友能跟哥哥相處的這麼好。阿瑟有點叛逆中二,看來中二期已經過去了;而加百列一直就是個挺有教養的小少爺。在這個時代談戀愛嘛,當然是會考慮到結婚的,結婚對象當然是挑一個乖寶貝比較好,像路易那樣有暴力傾向的壓根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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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郊外的教堂療養院果然把加百列和阿瑟嚇得麵無人色,都發誓絕對要潔身自好,絕不會落到那種下場。
加百列更是嘴甜甜的向維塔麗保證,絕對忠貞,一定會把處男之身留到新婚之夜。
“你一定要記住你的承諾,”維塔麗用指甲尖掐著他手背,掐得他直咧嘴,“不能對我撒謊,知道嗎?”
“我記住了,絕不會對你撒謊。”他乖巧發言。
“現在我們可以去馬賽了。馬賽真的很美,我們還可以去看薰衣草花田,普羅旺斯人種植薰衣草,然後收割下來賣給香水公司。”
“我小時候去過馬賽,不過不太記得了。到了馬賽,我帶你出海玩,我們可以在海上玩好幾天,你喜歡嗎?”
“等我去玩過就知道喜不喜歡了。路易帶我去基督山伯爵住過的監獄,在一個小島上。哎呀,我忘了那個島叫什麼名字了!”
“監獄有什麼好看的?我們可以去彆的地方玩。”
兩個人絮絮叨叨的一路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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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森特被迫第二次觀看梅毒晚期患者的慘狀,沒有第一次看那麼震驚,但還是再次加深了恐懼,畢竟你光是聽說梅毒晚期患者是怎麼痛苦,也不如一張掉了鼻尖隻剩一個黑洞的臉來的映像深刻。帶他們參觀療養院的醫生還繪聲繪色講述那些有錢人會做個假鼻子戴在臉上,以掩飾病情。
加百列捐了300法郎,阿瑟也捐了100法郎。
參觀完畢,加百列趕緊拉走了維塔麗。
他倆在一起就跟一幅畫似的,大概更多的是因為維塔麗,身材嬌小的美麗少女跟貴族少爺男友手拉著手,她一副乖巧的模樣,仰著臉輕聲跟那個貴族少爺說話。啊,他多希望那個走在她身邊的人是他!
阿瑟拿出煙鬥、煙絲袋,裝了一鍋煙絲,擦著火柴,點燃煙絲,深深吸了一口。
“彆看了,文森特,想要追求我妹妹,首先要有錢,我不會讓他跟一個窮光蛋過窮日子的。我們過夠了窮日子,你應該知道沒錢的痛苦。”
文森特看了一眼他:難怪維塔麗提起這個哥哥總是一副“我哥天下最聰明”的模樣。他一直認為自己很好的隱藏住對她的心思,她可能都沒看出來,但阿瑟居然這麼快就看出來了。
沒錯,維塔麗以前過得不好,所以她現在努力過上了好日子,他一年賺不到1萬法郎的話,根本彆想追求她、跟她結婚。
“奧蘭家隻有一個孩子,也就是說,將來他家的財產全是加百列的。而你,還有幾個弟妹沒有成年,你是長子,你的父母已經年邁,將來你很可能需要負擔弟妹們的生活,做你的妻子會很辛苦,除非維塔麗很愛你,否則,我絕對不會同意她跟你結婚。”阿瑟拍了拍他肩膀,“我允許你遠遠的看著她,幫她做事,但僅限於此。”
真是殘酷的現實!他的愛情之花還沒有綻放就遭到了無情的冰霜的打擊!
阿瑟說的一點也沒錯,是極為現實的問題。他再次動搖了,想著是否要向伯父低頭,回去古皮爾公司。現成的路他曾經走過,也知道很好走,一點都不需要多想,也不會很麻煩。他隻要願意留在巴黎,很快就能升職,或許自己開畫店也說不定,他肯做畫商,伯父應該會願意投資的——他突然意識到這會是一條更光明的道路,隻要他肯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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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筆1萬8千法郎的“贓款”她本來想寫信告訴蘭波太太的,但想想這筆錢的來路太歪了,要是告訴媽媽,就得提到路易,就得提到她對親爹做了什麼“好事”,就很可能會被蘭波太太嘮叨,一想到這個就壓根什麼都不想說了。倒是告訴了阿瑟,阿瑟讓她拿著這筆錢,但不要亂花,至少要留1萬法郎,將來要留作她的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