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下海遊泳了嗎?”
“沒有,裙子浸水就太沉了。”
“嗯,那過幾天晚上去遊泳,彆穿外裙。”
“好。”
“沒忘了怎麼遊泳吧?”
“沒有。”
“今天想去哪兒玩?”
“不想出去,我想我該畫幾張畫,我很多天沒碰畫筆了。”
“行吧,那我今天也不出去了,我想在這兒好好曬曬太陽,倫敦或是牛津沒有這麼好的陽光。”
“等你畢業了,想做什麼?”
“不知道,也許會去埃及,或者意大利。”
“你得攢點錢。”
“嗯,我攢了一些錢。”阿瑟說著看了一下加百列。
加百列心不在焉,根本沒注意阿瑟。
*
海浪輕輕拍打著沙灘。
海水衝上沙灘,很快退去,留下一些貝殼,或者一些小的海洋生物。
一隻寄居蟹背著殼匆匆爬過,在濕潤的沙灘上留下小小的不易察覺的爪跡。
腳印,一個接一個,印在濕潤的沙地上,回頭看看,連綿不絕。
她個子不高,腳也不大,鞋子小巧,留下一串小小的腳印。
而她的腳印旁邊,是他的腳印。
這樣真好。
想想看,若乾年後,這兩串腳印旁邊,還會有一串小小的腳印,那會是他們的孩子。
她走在前麵,頭發梳成辮子,交互彆在腦後,編成了一個複雜的發型,發辮上插了一些小小潔白的茉莉花,幾朵半開的紅色玫瑰花,走動時飄散出隱約的花香。
“維塔麗。”他走在她身後,手裡拿著遮陽用的蕾絲陽傘。
她轉頭看他。
“你……還在生氣嗎?”
“生氣?大概有一點。”她低下腦袋,然後很快抬眼看他。
“我……我是有哪裡說錯了嗎?”他忐忑的問。
“你是說錯了。”她歎氣,又移開視線,看向不遠處的海麵。“在你心裡,我是什麼樣的人?”
他想了一會兒,“聰明,漂亮,可愛。”
“不是這個。”
“我不明白。”
她琢磨了一下,“首先我們先來確認一個基本點,我和你一樣,是一個獨立的‘人’,對吧?”
“對。”
“你們男人可以是兒子、丈夫、父親,還能有職業生涯,你可能會是一個——莊園主、投資家、冒險家,或者成為老師、教授,女人也同樣是女兒、妻子、母親,還能有職業生涯,我可能會是個畫家,或是作家,或者,成為園藝大師,培養新的玫瑰品種,也說不定。”
他這才恍然,“我明白了。”所以確實,昨晚他是說錯話了。
之前他壓根就沒想過這個問題,是因為他一直覺得她還很小,兩個人在不同的國家,一年隻能見一次麵,前年兩周,去年兩周,今年算是他們在一起最長的時間了。他們見麵的機會是如此珍貴,壓根就來不及說到什麼具體問題,光顧著卿卿我我甜甜蜜蜜。
“你真的明白了嗎?”
“我又不笨。”他瞪她一眼,“抱歉我昨晚說的不對。”
“奧蘭太太說過我什麼嗎?”
“母親沒有說過什麼,她隻是說,要是我跟你結婚——你想跟我結婚嗎?”
“我說不好,你要是不弄清我是一個獨立的人,我就不願意跟你結婚。”
他忙說:“我知道我知道。母親說,將來你會管理很多財產,你的事情會很多,還有……孩子們,”他害羞的看著她,低聲問:“你會給我生孩子的,是嗎?”
維塔麗忍住想翻白眼的衝動:男孩到底還是傻乎乎的。
“這個以後再說。你有很多財產嗎?如果我需要管理你的財產,那你做什麼呢?”
“我?整天打獵,到處去玩呀。”他開玩笑的說。
“我又不是你的管家!”
“彆擔心,母親是覺得你還年輕,怕你打理不好我的財產,我們的財產。不過,很多事情用不著你去做,你頂多就是看看賬本。”他一副萬事不愁的模樣,“還有好幾年我們才會結婚,你不要害怕。”
她覺得話題似乎扯遠了,“我將來還要繼續自己的事業,我還很年輕,我想知道我能做到什麼程度,不管是繪畫,還是寫作,我都想做好,也許沒辦法全都做得很好,但我總要嘗試一下。你能理解我在說什麼嗎?”
加百列低頭看她,“你把我當成那種愚蠢的男人嗎?是,我是會擔心會不會有人嘲笑你,或者也嘲笑我,因為一個貴族的妻子是不需要變得‘有名’的,除非你是王室成員。你的身份是妻子,將來是母親,這就是你的‘社會屬性’。”
維塔麗怒瞪他,正要發火,就被他突然低頭吻在她唇上。
“要說我一點都沒有看出來你的願望,那我可能就是太蠢了。你說的沒錯,你還年輕,你應該努力達成願望,或者,目標。好像應該也不是很難,你現在已經開始出名了,將來會越來越出名。我可以做你的資助人,如果你需要的話。”
她抱住他的腰,仰著臉看他,“你有這麼好嗎?”
“那是因為我愛你。要是扼殺了你的希望,或是你的願望,那我怎麼可以說是世界上最愛你的人?”他想到了不遠處彆墅裡的荷蘭人,他敢說,要是他沒法理解她,那個荷蘭人準會仗著一起學習繪畫的友誼,把她偷走。哼!他才不會那麼笨呢!
她樂暈了:被人愛著的感覺真的很好!而且他還那麼溫柔,他們沒有爭吵,非常心平氣和的說開了,這多好啊!就在剛才,她還在擔心,要是他像那些蠢男人一樣固執己見,他們是不是接下來就該談分手的事了?
“快笑一笑,我可不想再看到你對我板著臉了。”
她笑了,“加百列,你是我認識的最好的男孩。”
“還是最愛你的男孩。”他扔下蕾絲陽傘,輕巧的抱起她,轉了好幾個圈,“你也同樣的愛著我嗎?”
“我也同樣的愛你。”她點頭,隨即尖叫,又大笑。
他吻著她的額頭、鼻尖、下巴、嘴唇,輕輕咬她的小小耳垂,往她耳朵裡吹氣,弄得她癢酥酥的,笑個不停。
*
阿瑟和文森特都站在一樓客廳外的大陽台上,看著不遠處沙灘上嬉鬨的兩個人。
文森特一臉失望的神色。
阿瑟吸著煙鬥,看了看他,但沒說什麼。沒什麼好說的,這情形還能看不出來嗎?這個可憐的紅頭發年輕男人一點機會都沒有,文森特也應該知道的。就是不知道他能忍到什麼時候,等她訂婚?可能根本不到訂婚,他就會離開她。
男人的心理他懂,愛一個人就會想要占有對方,不管對方是同性還是異性。自己的妹妹確實是個美麗少女,能讓人一見鐘情的那種,還不像大多數女孩那麼無趣,要說文森特跟維塔麗在一起工作、學畫那麼長時間,居然沒愛上她,他可不信。但文森特的愛注定得不到回應,除非維塔麗跟加百列分手,那還要文森特變得有錢才行,他們受夠了貧窮的生活,妹妹應該過上更好的生活。
*
分彆的時間來的很快。
幾天後,他們一行人去了阿維-尼翁下麵的阿爾勒城。阿爾勒是個小城,保留了當年羅馬時代的一些建築遺址,當地農民種植了大片薰衣草花田,紫色間雜著些許綠色,與鄰近的金黃麥田構成了一片美好的景色。
維塔麗和文森特都沒有對阿爾勒的古羅馬建築遺址產生什麼興趣,卻流連於麥田和花田,他們在薰衣草花田頭擺放上畫架,畫遠遠近近的紫和金黃。
在色彩上來說,純天然的田野風光和自然的顏色是極為美麗的,沒有後世現代社會煞風景的電線杆,也沒有什麼破壞景致的遊客。
他們畫薰衣草花田,畫麥田,畫藍天,畫田間勞作的農夫農婦和孩子。
當地孩子很好奇的看他們畫畫。
阿瑟和加百列覺得有點無聊,但一個是為妹妹,一個為了女朋友,也沒辦法提出反對意見。阿爾勒城太小,沒什麼像樣的酒店,他們住在城裡的一家旅館,維塔麗沉迷繪畫,他倆隻好自己努力找點樂子。
*
文森特其實現在還遠遠不到畫油畫的程度,但他本來就不是按部就班開始學習繪畫的,維塔麗又有錢,不在乎讓他亂用顏料,他也就任性的瞎造。
他的畫技根本算不上“好”,甚至還很糟糕,線條和造型都一團糟,但膽子大,敢隨便往畫布上刷顏料,還一直都在嘗試不同的筆觸和技法。
阿瑟不太懂繪畫,但也覺得還是維塔麗畫的比較好看,文森特的畫簡直沒法看。
加百列更不用說,當然是維塔麗畫的好看啦。他自己不會繪畫,但欣賞水平很高,也很清楚文森特的問題在哪裡。他不懂維塔麗為什麼會這麼照顧文森特,隨便他用畫紙、顏料,還帶著他一起外出寫生。他也不想問她怎麼沒看出來文森特對她有非分之想,擔心她原本沒看出來,他說了之後就反應過來了。
他不會給對手可趁之機的,雖然吧,這個荷蘭人壓根不算是他的“對手”。
*
幾天之後,一個晴朗的上午。
法國南部的陽光熱烈,一大早氣溫就很高了。
加百列幫維塔麗支好畫架,給她拿來顏料盒、畫筆盒、洗筆水桶,這些本該是仆人做的事情。
維塔麗沒注意,正在往畫板上蒙畫布。
忽然,加百列喊了她一聲,“維塔麗。”
“嗯?”
“你喜歡這兒嗎?”
“喜歡,很美。”
他朝她伸出手,她不明所以,伸出左手給他。
“你過來。”
他拉著她走到薰衣草花田裡,她的裙擺擦著那些小小的紫色的花朵,帶起一陣香氣。
“你要是喜歡的話,我們可以在馬賽附近買一塊地,種上一大片薰衣草。”
“可以嗎?”
“當然。”他隨即單膝跪下,壓住了幾株薰衣草,“維塔麗·福樓拜-蘭波,你願意嫁給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