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知道。
祁硯和沈時禮對視一眼, 顯然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了然。
沈時禮並不知道沈梔在怨氣遊樂場內的赫赫戰績,雖然以前去平都山的時候也知道沈梔跟他師父都學了些什麼,但他並沒有親眼見識多沈梔的本領。
“這件事按說不應該牽扯你進來。”沈時禮心疼地摸了摸沈梔的小腦瓜,“之前你被梁越初帶走就夠讓我心驚膽戰的了,你要是再出什麼事怎麼辦?”
如果是彆人瞧不起她,沈梔早就不給好臉了, 但換成沈時禮, 她卻很享受這種被人低估被人關心的感覺。
“這個不用擔心啦, 我能保護好自己的。”沈梔抬頭堅定地望著沈時禮,“上次我錯失了保護你的機會, 這一次我一定要幫上你的忙, 一定要讓念念姐親眼再見到完好無損的你。”
聽到沈梔提起趙念念的名字, 沈時禮的眼眸暗淡, 悲傷一閃而過。
他死的時候, 並不知道趙念念已經身患絕症的消息。
“嗯。”沈時禮眼中的悲傷漸漸被掩藏,他溫柔地應了一聲。
“喂——”
被兄妹倆忽視許久的祁硯趴在桌上,幽怨地望著他們。
“沈梔,你不想跟我詳細解釋一下你的方案嗎?”
沈梔這才從跟哥哥撒嬌的小姑娘模式切換回來,手中的嗩呐靈活一轉, 被她輕巧地放在了桌上。
“不著急, 等謝默凡稍微恢複一下再詳細商量, 在這之前,我需要先實驗一下這個方法。”
祁硯和沈時禮的眼中露出了些許疑色。
而這種疑色,等到他們見沈梔讓徐燕青抓回來一個捆得結結實實的喪屍之後, 變得更加濃厚。
“這是您要找的實驗品。”
徐燕青將仍在掙紮的喪屍放在一邊後,安靜地退回了祁硯身邊。
“謝了。”
被繩子捆住的喪屍仍在掙紮,但顯然,徐燕青帶回來的這一隻喪屍已經垂死,四肢扭曲成難以想象的姿勢,一雙渾濁的眼死死望著沈梔。
沈梔在它麵前蹲下。
“你在哪裡抓到的?”祁硯問徐燕青。
徐燕青:“這隻是落單的,我的影子碰巧發現了它,至於大部隊,離我們還有一段距離。”
沈時禮眉頭緊皺,正想提醒沈梔彆靠這麼近,就聽沈梔說:
“你們做好防禦準備啊,彆待會兒傷到你們,我還不太熟練。”
什麼不太熟練?
幾人困惑,又聽沈梔一邊拿出她的嗩呐做準備,一邊簡單說明:
“我跟你們都說過吧,我們這一派是從哪裡起源的。”
沈時禮接道:“我記得我跟你師父聊天的時候聽他說過……是湘西趕屍的那一派,對吧?”
“對。”沈梔試了幾個音後,又隨意地講了講他們這一派的曆史,“趕屍這個行當,曆史也不算特彆悠久,但是行當內部相當隱蔽低調,趕屍匠數量稀少,對於手法更是絕不外傳,因此就有人傳是什麼巫蠱之術,吹得神乎其神,但其實控製這些屍體的,並非是茅山術祝由科,而是嗩呐。”
祁硯有了幾分興趣,還提問:“可我從來沒聽說過有趕屍匠吹嗩呐的,照你這麼說,那些趕屍走山路的趕屍匠,豈不是要吹一路的嗩呐?”
“這就是為什麼趕屍匠數量不多的原因了,要是隻在吹嗩呐的時候才能控製,彆說運屍體了,氣也不夠啊。”說到這裡,沈梔有了幾分得意,“真正厲害的趕屍匠,隻吹一次,不僅能夠控製這些屍體直立行走,還有最基本的反應,乍一看與常人無異。”
沈時禮卻角度清奇,心想還好現在都改火葬了,不然沈梔一個小姑娘老跟屍體打交道,多瘮得慌。
“不過時隔這麼久,這些技術也應該都失傳了吧?”祁硯腦子轉得很快,“又沒生意可做了,不如轉行驅鬼,畢竟……渝州江上鬼門關……”
話說了一半輕輕帶過,沈梔望著祁硯似笑非笑的臉,似乎有什麼想說的,但最後也沒開口,頓了幾秒,她轉移了話題。
“確實,這技術傳到我師父這裡的時候,他也隻擅長百鳥朝鳳,至於趕屍的那一曲,他也不會,也並沒有特彆去學。”說到這裡,沈梔神色凝重了一些,“但是趕屍的那首曲子,我小時候偷翻過我師父的舊箱子,無意中拿出來玩兒過。”
即便是沈梔,也不是天生就膽大,無所畏懼的。
小的時候,她也很怕鬼怪,也怕那些慘白慘白的屍體。
之所以克服了這方麵的恐懼,都是因為那首曲子。
當時的沈梔才剛到平都山沒多久,道觀很大,她看哪裡都新奇得不得了,無意間闖入了她師父的房間,發現了收在舊箱子底下的譜子。
剛學會了嗩呐的沈梔第一次見這譜子,跟她平時練習的嗩呐曲子完全不同,沈梔那時候也沒多想,她天賦很高,拿到譜子沒多久就學會了這首曲子,從頭到尾的吹了好幾遍。
也就是在吹完第十遍的時候,她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她的背後,毫無防備地回頭一看,沈梔當場就被嚇得渾身發麻,一瞬間就崩潰了。
站在她身後的,是附近剛死不久的老人,屍體放在靈堂停屍三天,這是最後一天。
那是沈梔頭一次接觸屍體。
當然,那個時候的沈梔還完全沒辦法處理這件事,恰好當時已經入夜,聞聲而來的師父將屍體妥善地送回了靈堂,沒有驚動任何人,而那個譜子也被他收到了更隱蔽的地方,並且告誡沈梔把這曲子忘了,以後都不要再吹。
直到現在沈梔想起這件事,背脊都時不時的冒涼氣。
“……這屍體跟鬼可不一樣,不是每個人都能看見鬼,但每個人都能看到屍體,我師父不讓我學之後,我就沒再吹過了。”沈梔平淡地把這事簡單複述一遍後,又說,“但現在特殊時期,我覺得如果想要對付喪屍,沒有什麼辦法是比這個更高效的了。”
雖然並不清楚喪屍的原理,但這個東西的本質還是屍體,隻要是屍體,沈梔覺得就有嘗試一下這個方法的價值。
畢竟在這種時候,如果吹響的是百鳥朝鳳,滅了梁越初的同時,他們自己的安全也很難保障。
“……但是哥,你哭啥呢?”
沈梔很是無奈地看著眼睛都紅了的沈時禮,歎息一聲。
“我就是……就是覺得……哎……”沈時禮心頭泛酸,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他在沈家的這些年,雖然也受了些白眼,但他畢竟不是沈家父母親生的,想想也沒那麼大怨氣,加上他也沒為吃穿發愁過,也知足了。
但沈梔不同,她是沈家父母的親生女兒,就因為怕她克沈宗旭,就把她一個人扔在山裡不管不顧,要不是她師父和師兄對她都很好,她這些年過得得有多可憐,多無助?
沈梔反而踮起腳抱了抱他:“其實我沒你想的那麼可憐,師父和師兄對我都很好,你是知道的,我把師父當爹,把師兄當媽,一樣很幸福,真不用擔心我。”
沈梔確實沒因為這點怨天尤人過,或許小時候有,但長大了後也就看開了。
家人也是要看緣分的,有血緣關係的不一定有緣,沒血緣關係的也不一定不夠親,就像她和她的師父師兄,和沈時禮一樣,她覺得老天爺也沒虧待她。
祁硯見氣氛忽然傷感起來,便也笑嘻嘻開玩笑道:“爹媽和哥哥都有了,你要是缺個男朋友之類的,我也可以勉強填補一下這個空缺。”
沈梔白了他一眼,沈時禮也眨眨眼,沒真掉眼淚,衝祁硯道:
“我妹妹還小,輪不上你,你都多大了?”
祁硯理直氣壯:“彆瞎說,我不老,男人至死是少年懂不懂!”
沈梔嗤笑:“嗬,有些人表麵上光鮮亮麗,暗地裡不知道是活了多少年的老狐狸了。”
幾人你來我往地鬥完嘴後,沈梔這才用道具叫出了她師父藏在櫃子頂上的曲譜。
這時候沈梔才注意到,這曲譜不是寫在紙上的,而是寫在那種絲織物上的絹本,然而配上上麵的五線譜又像是什麼蹩腳的假文物。
“……希望師父不會發現。”
沈梔掃了一遍曲譜後,大致回憶起了曲調,深吸一口氣,吹響了嗩呐。
刻意壓低的音調並不像眾人想象得那麼陰鬱,至少聽上去不悲傷,甚至還有點詭異的喜慶。
但是配上這個畫麵,就真是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般的恐怖。
“……真、真站起來了……”鬼見愁的部下中,有人喃喃道。
喜慶歡快的嗩呐聲中,剛剛還隻能在地上蠕動,腦子都爛得不成樣子的喪屍,忽然鎮定下來,像個沒有自主意識的傀儡一樣,被無形的力量操縱著,如同常人一般冷靜地站了起來。
如果沈梔操縱的是個普通喪屍或許還沒那麼可怕,但眼前的這個是常理來說絕不可能還能這麼穩穩站著的喪屍,它四肢扭曲的堪堪站穩,還向前跨了一步。
除他們四人外,其他圍觀的下屬都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人對於無法理解的東西,總是有本能的恐懼。
並且,沈梔並沒有滿足於此,她的曲調一遍遍地重複,一遍遍不斷練習,從時不時走調吹錯,到越來越流暢,最後反複練習到第十五遍的時候,那隻隻會行走的喪屍忽然有了力量,竟然慢慢地開始試圖掙脫繩索。
空氣中的水汽漸漸凝結,在祁硯的手中凝聚成了一柄鋒利的刀。
“……咕嚕咕嚕……”
喪屍的喉嚨裡發出古怪的聲響,殘缺的肢體早已腐朽,但它沒有知覺,哪怕掙脫的時候手臂都快斷了,也沒有絲毫停下來的意思。
“……這什、什麼怪物啊……”有人咽了咽口水,“……都這樣了……還能動?還這麼聽話……?”
喪屍與人類是絕對的敵人,但如果沈梔真能操控喪屍,那麼這個地圖內成百上千的喪屍很可能就不是致命的威脅,而是他們的強大助力……
這個念頭漸漸清晰,所有人的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
就在喪屍掙脫繩索的瞬間,它朝著祁硯堅定地撲了過去,祁硯也做好了應對的措施,手起刀落,冰刃利落砍下喪屍的一條腿。
沈梔的嗩呐聲停了下來。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地上的喪屍,誰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但地上的喪屍在所有人驚異地目光中仍朝著祁硯而去,沈時禮刻意走近了些,那喪屍也沒有偏移方向,看得出來目標相當明確。
沈時禮驚愕地看向沈梔,似乎不敢相信這背後是沈梔在操控。
祁硯也有點詫異,不過詫異之後,他眼裡又閃過了些躍躍欲試的光。
正當他準備給這身殘誌堅的喪屍一個痛快的時候,它忽然一頓,做出了所有人都沒料到的行為——
砰!
它一頭撞向旁邊的牆,整個腦瓜子撞得稀爛!
*
謝默凡醒來第一時間就被拉去看慘案現場了。
“……現在就是這麼個打算,你之前說梁越初給那邊的基地大佬洗腦成功,我們這加起來不到三十個人,想贏過他們,就必須靠喪屍。”沈梔拿下巴指了指腦漿橫飛的喪屍,“你用你的鳥眼找找什麼位置既空曠又高,我一聲嗩呐十裡八村都能聽見的那種,好把那些喪屍都召集起來對付梁越初。”
謝默凡看了一眼死相淒慘的喪屍,艱難道:“……不是鳥眼,是‘隼目’。”
“都隨便啦。”沈梔大手一揮,很不在意,“我們速戰速決,早點把這筆爛賬算清,大家心裡都痛快。”
謝默凡心想連沈時禮都沒有這麼著急,最想出氣的不就是她嗎。
不過梁越初這人的行事作風,的確是人人得而誅之,想到這裡,他也就找了個清淨的房間,動作麻利地開始找一個適合沈梔發揮的場所了。
這個過程並不是一蹴而就的,謝默凡的搜尋任務持續到了後半夜,他的能力使用對象從烏鴉變成了貓頭鷹,速度顯然慢了下來,不過他說在天亮之前應該能把這一片都探查一遍。
沈時禮和祁硯兩人都是扛得住能熬夜的,淩晨三點還精神抖擻,鬼見愁的幾個手下不知從哪裡翻出了撲克和煙,在書房裡湊了一桌打牌,順便抽煙提神,好扛過今夜。
沈時禮原本是很少抽煙的,不過謝默凡說他看到梁越初那邊有動靜,說不定今晚有什麼變數,也不敢睡,便也點了煙提神。
手下人自然也給祁硯遞了煙,他剛要接,忽然想到了什麼,把煙扔給了徐燕青。
“?”徐燕青有些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