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雲庭醒來的時候,是在一條河邊。
昏迷前看到的那個啃肉的老頭就坐在不遠處, 盤著腿還在啃肉, 看見他醒了,從啃肉的間隙裡蹦出來幾個字:“喲, 你活了?”
薑雲庭慢慢坐起來,環顧了一圈,聲音嘶啞:“是你救了我?”
老頭忙著啃一塊骨頭, 沒空搭理他,隻隨便擺擺手,含混說了句什麼,薑雲庭也沒有聽清他說的什麼。
薑雲庭環顧一圈, 發現這裡早已經不是他遇襲時的地方了。
他看了又看, 這裡也隻有他和老頭兩個人,那個跟他並肩作戰,手持銀葉劍的高手沒有在。
那個老頭還在邊啃邊嘟囔, 這次薑雲庭聽清了,他說的是這個肉烤的時間有點久了,味道不行。
薑雲庭抹了把臉,倉促的說要洗洗臉,跳進河裡,把頭埋在水裡, 一動都不動。
有極為細小的哽咽聲在水流聲中飄散。
老人啃肉的手沒停,眼睛卻往那水裡微微瞥了一眼。
等到薑雲庭再上來的時候,表情已經如常了, 隻是沒什麼笑意。
老頭啪地扔給他一塊肉,看那樣子很是戀戀不舍,嘴都心疼的歪了歪,道:“吃吧,那個救你的人給留的。”
薑雲庭愣住了:“誰救我?不是你救的我嗎?”
老頭等了一等,發現薑雲庭光忙著說話,那肉都沒接,悄無聲息的又把肉抽了回來,忙不迭的咬了一口占住了。
因為吃起來了,老頭的聲音又開始含混:“小老兒都這把年紀了,能吃口飯就不錯了,拿來的力氣救你這麼沉的男人?”
他道:“就一個穿黑色衣服,帶著一把劍的人,殺了剩下那幾個人,把你又拖到這裡來了。然後他說是什麼任務完成了,就走了。”
黑色衣服,帶著一把劍,這是那個跟他並肩作戰的高手。
他仰麵向後倒在地上,看著天空,有點想流眼淚。
真好。
太好了。
最後那個人,原來沒有死。
薑雲庭又有了力氣,騰地爬起來,動力十足的道:“肉呢?他給留的肉呢?”
老頭快速咽下了最後一口,無辜道:“不知道,剛才給你了不是?”
薑雲庭盯著他手裡那根骨頭,發現有點熟悉,剛才遞到自己手裡的時候,上麵還有一些烤的油汪汪的肉,現在已經光禿禿的了。
心情大好,薑雲庭什麼也不計較,拿出自己的乾糧來分給他一些,道,“你年紀大了,在這荒郊野嶺裡找點東西吃不容易,這些給你,”然後背著包袱就要繼續趕路。
老頭在後麵叫住他:“喂,少年,你不休息下,要去哪裡?”
薑雲庭已經大步走出去了,頭也沒回:“我去拯救蒼生。”
他大步流星的走出了視線。
老頭啃著肉,兀地笑了。
“這些年輕人啊。”
在他身後,有一個塚,從剛才薑雲庭坐的地方看過來,正好被老頭的身體擋住了。
塚上插著一把銀葉劍。
薑雲庭一路往江縣葉縣幾個受災嚴重的地方走,遇到的災民越來越多,從零零星星一兩個,到成群結隊的災民群。
那些耳聞過,想象過,卻沒有親眼見識過的充滿災難和痛苦的世界,就這麼真真實實毫無遮掩的袒露在了麵前。
薑雲庭住的地方,逐漸從習慣的客棧上房,改成最便宜的房間,最後改成風餐露宿,找個破廟就能睡。
省下來的所有銀兩,他都用來買了糧食,遇到麵黃肌瘦的災民,就打開行囊,把糧食分給他們。
他也逐漸從買精糧,改成用同樣的錢,買更多的粗糧。
在那些食不果腹的人的世界裡,他們沒有餘暇追求精細和享受,比起吃一口精糧的驚喜,能多活一天,多吃一口飯,更為重要。
薑雲庭逐漸從嬌生慣養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少爺落地,踩在雲端的雙腳慢慢落到地麵上,塵火撲麵。
他一步步走,丈量著大地的苦難,也丈量著人間的悲喜。
他身上的銀兩越來越少,能分出去的糧食越來越少,可是遇到的災民越來越多。
他終於不再像過去那樣天真。
終於明白,他以自己現在的力量,可以救一個人,救十個人,救一百個人。
可是拯救不了天下蒼生。
天下蒼生,不是靠這樣就能救的。
密林裡,薑雲庭沒有時間回憶有的沒的。
他看到勢蟲了,雖然知道有秘香,還是忍不住緊張。
最重要的是,這密林裡的威脅可不止勢蟲,他時不時就聽見有野獸在低吼。
薑雲庭緊張的雙手各攥著兩把刀,對身後的老頭低聲道:“這裡危險,跟緊我。”
他後來遇到這個老頭好幾次,後來有一次老頭還混在災民隊伍裡晃蕩,被他給揪出來了。
再後來,他和這個老頭交情越來越深,他覺得這個老頭雖然愛吃又懶散,但是時不時會意外蹦出句什麼,剛好就點透了他當時的迷茫。
老頭好像也挺喜歡他的,兩個人隱隱有點成為忘年交的意思。
薑雲庭把自己要去江縣的原因說了,老頭說反正他也沒事乾,想跟著他去看看,兩個人就一起上路了。
雖然百般小心,但走到密林中間,他們還是遇見了一隻老虎。
薑雲庭第一次直麵猛獸,說不害怕是假的,內心深處其實十分想逃。
但是他身後還有一個老人家,他有保護的責任。
雖然這個老人家在後麵開心地說:“那麼大一個貓,肉得很多吧?”
薑雲庭:……
他盯著老虎的動向,小心的把刀向後遞給老人一把:“你拿著刀往後退,看著不行你就跑。”
老人家接過刀,伸著脖子往前看那老虎,一邊不住的交代:“我看這一隻肉質能行,結實,你彆放它跑了啊,一會咱們烤烤吃。”
薑雲庭無言以對。
這老頭對他的定位問題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