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遲溪凝眸與溫檸對視,柔和眉眼沾染了一點欣喜。
意料之中結果,隻是沒想到溫檸會直接找她當麵說,她以為,按溫檸性子,少不了要彆扭傲嬌一番,她甚至準備好了主動去詢問。
唇邊徐徐綻開笑意,還沒來得及擴大,就因溫檸接下來說話而凍住了。
“但是你先答應我三個條件。”溫檸低眸掃了一眼證件,伸手輕輕摁住。
顧遲溪輕聲道:“你說。”
“第一,領證以後各玩各,互相不得乾涉對方私生活。第二,關係對外保密,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除了你媽媽,但你要確保她不會外傳。第三,互相尊重對方選擇,你不能強迫我做不願意事。”
溫檸直勾勾地望著顧遲溪,抬起右手,每說一個條件就豎起一根手指,語氣堅定,狹長桃花眸裡閃動著微光。
顧遲溪隻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心口刺了一下,輕擰起眉,“如果……我不答應呢?”
被刺中地方隱隱疼了起來,一股酸和麻感覺蔓延在她心上,她仿佛被高高拋棄,又重重跌落。掉下來那瞬間,失重滋味讓她慌亂。
溫檸怔愣,略有些意外,摁著證件指尖動了動,片刻,拿了起來,欲往包裡塞。
“等等——”
顧遲溪倏地站起身,繞過辦公桌,將她手連同證件一起抓握住,“我答應你。”
她垂下眼,拇指抵住溫檸手。
纖長睫毛如蛾翅,輕巧地蓋住了眼裡情緒,再抬起,滿滿隱忍克製,手上愈發用力。
溫檸抿緊唇,忽然有些不忍。
她可以跟顧遲溪領證,可以接受形式上婚姻,但是不能接受顧遲溪這個人。她們之間,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時間鴻溝留下傷痕抹不掉,隻能儘量不觸碰,但它永遠在那裡。
即使她容易心軟,有這三個條件做前提,她也不會對她產生什麼感情。
一年後,無債無情滿身輕。
溫檸盤算得很好。
“我也有條件。”顧遲溪聲音拉回了她思緒。
她挑眉道:“什麼?”
顧遲溪目光深深,“我們必須住在一起。”
“……”
“那不就被彆人發現了嗎?”溫檸急道,下意識抽出了手,連帶證件也攥得緊緊。
一旦同事知道了她們關係,雖然不會造成什麼實質上影響,但人言可畏,將來公司裡少不了關於她們八卦。無論她做什麼,都要跟顧遲溪捆綁在一起。
光是想象就覺得窒息。
這話一落,空氣迅速冷寂。
顧遲溪看著自己空空如也手,動了動指尖,蜷起來,聲音低沉:“不會。”她將溫檸手和證件捉回來,“有任務時候,尤其早班和紅眼班,你就跟我住酒店,離公司近,方便。休息時候,我們就住你家。”
“你放心,酒店我包了一整層,套間臥室隨便你挑。天和灣我不會經常去,去之前會先和你說。”
她越說聲音越低,有妥協意味。
溫檸又心軟了。
這人一貫強勢,稍微放低些姿態,便處處透著惹人憐惜氣質。尤其當她想到,所有溫柔和脆弱隻有自己看得見,心口就止不住酥酥麻麻,一點也扛不住。
一麵覺得是裝深情,一麵又很吃這套。溫檸陷入了自我糾結。
“……好吧。”她勉強應道,低下頭。
顧遲溪緊繃神經才放鬆,見她眼睛有點泛紅,心又提了起來,腦裡一陣胡思亂想,“檸檸,是不是覺得委屈?”
“沒有。”溫檸連忙搖頭。
顧遲溪思忖道:“如果你實在不願意……”
“願意。”
溫檸打斷她話,笑了笑,狹長桃花眼微眯起來,“既然要合作,就得拿出誠意,你能答應我條件,我也能答應你條件。”
到了這個地步,她們之間隻剩下純粹利益,她不該再把過去感情摻雜進來,與其兜兜轉轉反反複複,不如從一開始就想明白,下定決心。
等到償清債務,她就是自由鳥,天空那麼大那麼廣,想愛誰就愛誰,然後徹底從顧遲溪影子下走出來。
顧遲溪凝神望著她,烏黑瞳仁裡柔光閃爍。
“你證件帶了麼?”溫檸避開那目光,四處張望。
“明天吧,”顧遲溪彎著嘴角,抬手勾起她耳邊碎發,“今天我這邊還有點事,等明天上午我去接你,記得穿白衣服。”
那縷碎發被掖到耳後,她動作輕柔,小心翼翼,如同愛.撫溫順乖巧小貓。
溫檸遲疑了幾秒,點頭道:“那我先回去了。”
“等等。”
“?”
顧遲溪轉身走到桌子另一邊,從自己包裡翻出一張紙,回到溫檸跟前,捉起她手放進去,“我先兌現承諾。”
那是一張支票,大寫著“叁仟萬元整”。
底下印著兩個紅章。
溫檸一愣,“你知道我會答應?”
所以早就把支票準備好了?
“不,”顧遲溪搖頭,“我隻是早做準備。”
“……”
溫檸盯著大寫後麵那一串零,反複咂.摸,心情莫名沉重。
好像並不吃虧。
三千萬買她形式上一年,說到底還是太貴了,她都覺得自己不值這個價。其實,就算沒有這所謂“答謝”,她也會幫顧遲溪這個忙,拿了“禮”反倒顯得被動。
可是錢已經送到了麵前,她實在抵不住這份誘惑。
“檸檸?”顧遲溪輕聲喚她。
溫寧抬起眼,挑了下眉,說:“就不怕我拿錢跑了?”
以為檸檸識破了“謊言”,顧遲溪一顆心吊著不上不下,腦裡思索著如何圓過去,或是解釋,卻沒想到虛驚一場。她抿著唇笑了笑,嗓音綿綿:“那我就追你,追到天涯海角。”
溫檸偏過臉,避開顧遲溪過於直白熾熱目光。
“沒事我先走了……”
她落荒而逃。
一陣風從身邊掠過,辦公室大門開了又關,顧遲溪站在原地,聞著空氣裡殘留那股香味,許久才回神。
後知後覺,複雜滋味淹沒了她。
雖然是意料之中,但溫檸提條件卻給她來了個措手不及。
前天她還在懊惱,自己會不會太魯莽,不應該直接提到錢,而是先把證領了,還債事情等到過些日子再說。但這麼做後續可操作性無法預估,她沒有十足把握能在一年內把舊事解決,更沒有信心溫檸會在一年內放下芥蒂,原諒她。
屆時她拿什麼理由說服溫檸接受她替她還債呢?
直接打舊情牌,會勾起過去不愉快回憶,簡直是往傷口上撒鹽。倒不如直白些,一開始就明著說。
這等同於賣.身合作,也許會讓檸檸心裡不好受,但陣痛總會過去。
沒有了債務,溫檸才能飛得自由,活得輕鬆。
即使付出代價是兩人之間徹底淪為利益交換關係。
想到這裡,顧遲溪閉了閉眼,歎口氣,繞過辦工作坐回皮椅上,食指輕揉著眉心。
她也不想這樣……
可是那天太著急,太迫切,遇到與檸檸相關事,便什麼都亂糟糟。
幸好,她賭贏了。
.
室外日頭毒辣,沒有一絲風,空氣也是燙。
溫檸逃似快步走出大樓,迎麵遇著了人,險些撞上去,她頓住,對方也停下來,兩人視線交彙,皆是一愣。
是萬思琪。
想到前段時間不愉快,溫檸理都沒理她,撇開臉,抬腿就要走。
“溫機長!”萬思琪拉住她胳膊,“等一下……”
溫檸皺眉,冷淡道:“有事嗎?”
“我——”萬思琪欲言又止,轉頭四處張望了會兒,“你出來。”
她拉著溫檸躲到旁邊樹蔭下,又左右看了看,確定周圍沒有人,才鬆開了手,略有些尷尬地看向溫檸,說:“溫機長,我想向你道個歉,就是……上次事情……誤會你了,對不起。”
溫檸訝然,臉色稍稍緩和,“你查到舉報人是誰了?”
“嗯。”
萬思琪點點頭,咬牙切齒道:“是我室友。”
乘務員當中有不少是外地人,在公司附近租房子住,相熟關係好便會約著合租,一來是同事比較安全放心,二來互相之間有共同話題,不至於寂寞。
然而誰能想到昔日裡關係最好人竟會在背後捅刀子。
溫檸冷不丁想起上次顧遲溪說話,隱隱感覺到其中或許有聯係,試探性地問:“怎麼查到?”
“說起來有點奇怪……”萬思琪喃喃道,“這個月初我收到一條陌生號碼短信,說讓我小心室友害我,當時我一臉懵逼,然後撥了那個號碼,居然是空號。”
溫檸:“……”
“真嚇我一跳,莫名其妙,還以為碰到了鬼呢。然後那段時間我留意了下我室友,也沒什麼不對勁地方,覺得應該是有人惡作劇。”
再之後,大概上周二,萬思琪臨時和人換班,去了趟醫院,回來時,聽到室友在陽台跟人語音聊天,聊到舉報她事,笑得特彆大聲。
她至今記得室友驚慌失措地看著她,十分生硬地問了一句:你今天不是有班飛?
然後兩人撕破了臉,掰了。
隻因為室友沒通過頭等艙考試,而萬思琪今年剛過,小時費比她多十一塊錢。
經過舉報那事,萬思琪又被降回了普通艙。
她一麵氣得要命,一麵後悔自己莽撞,冤枉了溫檸,不分青紅皂白把溫檸包庇她事情抖落給領導,害得對方被停飛半個月,白白損失了錢。
雖然飛行和乘務屬兩個部門,但工作上交集頗多,無端端與人結下梁子也不好。
萬思琪把事情經過解釋了一遍,委屈兮兮地看向溫檸,雙手合十衝她鞠躬:“溫機長,真對不起……”
溫檸正走神。
事情發生在上個月底,顧遲溪來找過她,當時答應了她不會管這件事,隨後月初萬思琪收到了神秘短信,接著就抓室友現形。一連串前因後果,她很難想象與那個人無關。
短信會是顧遲溪發嗎?
除了部門領導和顧遲溪,沒有人知道真正舉報者是誰,前者與她非親非故,顯然不可能管閒事,思來想去隻有顧遲溪會這麼做。
“溫機長?”萬思琪喊她,“這事怪我,沒有弄清楚就……”
溫檸恍然回神,擺擺手,說:“算了,都過去了。”
“我請你吃飯賠罪好不好?”
“不用。”
“那——”
這姑娘還想說什麼,溫檸不願再糾纏下去,借口道:“我約了朋友,趕時間,就這樣吧。”她轉身往停車場走。
整件事情過去了那麼久,大家八卦幾天後散了,溫檸損失錢也被顧遲溪用另一種方式補了回來,並沒有給她造成太大影響。倒是她發現了更微妙事情——顧遲溪始終有意無意在幫她。
先是神秘短信,後是兩萬塊包車,做得小心又克製。
溫檸坐進車裡,打開空調,把那張支票拿出來,就著停車場冷寂燈光細細看了幾遍,一時百感交集。
這些時日,她嘴上說著不在意顧遲溪當年離開,內心卻仍留有執念,那人輕飄飄一句“讀書”解釋完全不夠,她是不信。
她做不到主動開口去問,那樣顯得她好像有多在乎。
現在,兩人徹底變成利益合作關係。
如此也好,給了她一個徹底斷掉念想理由,不必再執著於過去,執著於解釋,這般長時間給自己催眠下去,說不定她就真能從心結中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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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溫檸早早起了床,洗漱收拾,穿了件白襯衫,隨意搭配一條熱.褲,坐到梳妝台前。
鏡子裡她臉很清瘦,下顎線骨感分明,一雙深邃勾人眼睛像含著露水玫瑰,微光閃爍,眉目間帶著剛睡醒惺忪感。
她給自己化了素顏妝,淺咖色眉,細細棕色內眼線,淡到近乎透明蜜桃唇釉。
吃早餐時,溫檸給姑姑打了個電話,告訴她過兩天就把錢打過去。
姑姑一聽是五十萬,不肯收,隻借十萬,溫檸好說歹說,連哄帶騙,勸了許久才勸服姑姑,她心也安定下來。
與以往不同,這次不是暫時安定,而是塵埃落定,終於能躺下休息感覺,從身到心都是輕鬆。一頓早餐吃得比這幾年裡任何一天都要舒適從容。
九點,溫檸接到了顧遲溪電話。
“檸檸,我到門口了。”
那人聲音一如既往溫柔,總像是怕吵著她,溫檸聽著,心不由自主提起來,莫名緊張,“好。”
她掛掉電話,拎著包去穿鞋,打開門那一瞬間,她回頭望了眼屋子,今天她從家裡出去是單身,等到回來就是人.妻了,有些感慨和不舍。
走出大門,穿過院子,一輛藍色轎車停在外麵。
車後排門打開,顧遲溪下來了,她也穿著白襯衫,款式中規中矩,黑直長發披散在肩後,臉上化了淡妝,唇色比溫檸要稍微紅潤些,她沉靜黑眸裡映出溫檸身影,起了一絲波瀾。
“檸檸——”
她彎起嘴角,迎上前。
溫檸目光卻落在車子上,打量一番,疑惑道:“你換了車?”
“嗯,”顧遲溪牽起她手,“聽你,排麵。”
“……”
溫檸早就把自己說過話忘在了爪哇國,這會兒經人提醒想起來,頓覺尷尬,她抿了抿唇,抽出手,一言不發去開副駕門。
“我們坐後麵。”顧遲溪拉住她胳膊。
“哦。”
車子內飾是清新素雅米白色,後排兩個座位之間擺放著一對手牽手小熊娃娃,溫檸多看了兩眼娃娃,待顧遲溪上來,立刻移開了目光,低頭玩手機。
“小範,去民政局。”顧遲溪對司機說。
“好。”
離開了天和灣,路上車子漸多。
溫檸刷了會兒微博,沒看到什麼新鮮話題,放下了手機,一抬眸,餘光察覺到顧遲溪在看自己,脖子僵了僵,佯裝自然地轉向另一邊,看窗外風景。
車裡寂靜,冷氣開得很足,溫度卻好像無形中升高了,她抬手拂了拂頭發,指尖蹭過自己臉,有點熱。
許久,身旁目光收了回去。
溫檸暗暗鬆口氣。
“證件都帶了嗎?”顧遲溪突然問,視線又掃了過來。
溫檸隻點頭,沒看她。
知道兩人是去結婚,不知道還以為要離婚,彼此間不說話,連眼神交流也沒有。冗長沉默,氣氛越來越尷尬。
“對了,”溫檸忽然想起一件事,轉頭道,“昨天我在公司碰到萬思琪,她跟我道歉,說知道了舉報人是她室友。”
顧遲溪微怔,感受到身側投來目光,表情有些不自然,“嗯?然後呢?”
“你和這件事有沒有關係?”溫檸盯著她臉,不放過一絲細微表情。
顧遲溪向來冷淡慣了,喜怒不形於色,但是在溫檸麵前,她很難偽裝,壓不住情緒流露出來,輕易就被看穿。
有關係。
她不想讓溫檸知道自己參與了其中,畢竟上次答應過不管這事,便含糊道:“為什麼會這麼想?”
“你就回答我有沒有。”溫檸抬了抬下巴,語氣有一點奶凶奶凶。
“……有。”顧遲溪知道瞞不住,索性承認,以為溫檸生氣了,她忙抓住她手,安撫地揉著,“萬思琪說了什麼?”
她老實認慫樣子讓溫檸忍俊不禁。
簡直與昨天在會議室裡看到顧總判若兩人。
溫檸憋著笑,強行板起麵孔,複述了一遍事情經過。
“短信是你發吧?”她挑眉問。
顧遲溪垂下眼,拇指探入她掌心,打著圈,細細撫著上麵紋路,半晌,點頭道:“是我用網絡虛擬號給萬思琪發,本來我沒指望能起作用,隻是給她提個醒,碰一下運氣。但是沒想到她自己撞破了……”
說到這裡,她心虛地瞥了眼溫檸,語氣愈低弱。
“我答應過你不管這件事,但沒有做到,是我食言了。我……還是不想看到你受委屈,那比我自己被冤枉還要難過。”說完抬眼,眸光深深地望著她。
她五官清冷深邃,透著禁.欲疏離倨傲感,眉目間卻充盈著無限溫柔,眼神脈脈含情。
溫檸心一顫,被那雙深沉黑眸攫去了魂,激烈電流淌過,一瞬間湧遍四肢百骸,她頭有點暈,身.子也感覺到塌.軟。
車內驟然陷入了安靜,充斥著深長呼吸,雜亂心跳。
蜜桃色唇近在咫尺。
突然,溫檸轉開了臉,哂笑道:“幼稚。”
“……”
“你沒必要為這種小事大動乾戈。”她冷淡道,看向窗外,窗戶玻璃映著她臉上酸澀笑,她睫毛顫啊顫,眼睛眨得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