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遲溪輕挑眉,看了她一眼。
“我去找過陶麗了,”譚佳十指交疊,“她說不要錢,隻要公道。”
“嗯。”
顧遲溪淡淡應聲,眼皮都沒抬一下,好像絲毫不意外會是這個結果。
她用筆給魚竿鉤子添上了餌料。
譚佳看著她,心裡有幾分忐忑,“我隻問了她願不願意,如果願意的話可以得到什麼,她拒絕,我就沒有繼續說了……”話到這裡頓住,接著聲音低了下去,“對不起,顧總,我說不出口,我沒辦法勸她接受……”
交疊的十指緊緊扣在一起,指甲陷進肉裡,摳出了一個個淺淺的印子,很疼。
她把頭埋得很低。
私心上,她是站在陶麗那邊的,她實在無法與強jian犯共情,張不開嘴勸受害者妥協,她的良心過不去。但老板交代做的事情便是她的工作,按理說不該感情用事——她以為顧遲溪的要求是全力勸服陶麗。
雖然她不太理解這個做法,但是也不願意用惡意去揣測顧遲溪,乾脆不想。
今天可能要丟飯碗了。
“小譚……”
顧遲溪放下筆,起身走到譚佳麵前,搖了搖頭,“你沒有做錯,問到這一步就夠了。不用道歉。”
她勾著嘴角,好像在笑,又好像不是笑,那雙眼睛裡的光忽明忽滅。
譚佳看見一種自己看不懂的情緒。
“顧總,您這是為……”
“向陶麗道歉了嗎?”顧遲溪輕聲打斷。
譚佳點頭。
顧遲溪平靜地說:“那些錢給她,另外,讓客艙部把培訓費也退給她,算是……”她轉過臉,拿起桌上自己畫的圖,仔細端相著,“公司的歉意和補償。”
說完,她把畫給譚佳看。
“我畫得怎麼樣?”
“……很好看。”譚佳點點頭,似乎有點明白過來,“您學過美術吧?”
這個線條,這個透視,至少素描是學過的。
顧遲溪笑了笑,隻點頭不語,黑亮的眼眸燦若星河。
是她的檸檸教的啊。
她收起笑容,回到辦公桌後坐下,拿起筆,加粗了大河與幾條魚的線條。
“顧總,這是……”譚佳試探性地問。
顧遲溪的筆尖停在魚頭上,自言自語:“這件事也許沒有,但經過這件事之後就有了。”
.
飛機落地的時候,機場已經亮起了燈光。
黃的,白的,一大片一大片交織晃動著,像加入了冰塊的琥珀酒。天空還沒有黑透,是藏青色,可以看得清柳絮一樣的雲團,月亮卻掛在一角。
溫檸走下飛機,抬頭看了一眼天。
她沒能在天黑前趕回來。
如果是小時候,她就可以耍賴,用軟軟糯糯的嗓音說:姐姐,天還沒變成頭發的顏色,不算。
知道家裡有人在等,溫檸的步子有些急,一刻都不想耽擱,她坐上了機組車,迫不及待拿出手機給顧遲溪發微信。
[我回來了]
[一小時後到家]
車子晃蕩在馬路上,穿過街燈的汪洋。
原DC5391航班在一小時前從C城起飛,換了飛機和機組,而掛彩的那架飛機還停在C城機場,公司已經派了航檢機務小組和調查組過去,接下來,溫檸需要寫報告、配合調查,等到事故原因查清楚了,或許還要做安全演講。
回程的航班上,她一直在想這些,一落地,統統拋在了腦後。
到公司,溫檸交完資料,驅車回天和灣。
正是飯點,家家戶戶都在吃晚餐,小區門口還沒有開始熱鬨。
白色小車停在院子外,溫檸下來了,一抬眸,看見房子一樓亮著燈,心整個變成了草莓,又酸又甜,擠一擠還能流出膩膩的汁水。
進屋,有飯菜的香味。
顧遲溪就站在餐桌邊,才取下圍裙,吊頂燈光像華麗璀璨的水晶籠罩她,她轉過臉,眼睛一霎時偷走了水晶的光,比燈影更明亮。
溫檸看著她朝自己走來。
與小時候走向她的自己一模一樣。
“檸檸……”
顧遲溪抱住她。
溫檸的身體晃了晃。
這一瞬間,她知道,自己再也離不開,再也無法抵抗,心像蜻蜓掠過的水麵,漾開一圈一圈波紋,難以平靜。
“嗯,”溫檸低低應聲,雙手圈住顧遲溪的腰,“我平安回來了。”
懷裡的人開始顫抖。
眼淚無聲流下來,抽著氣,喉嚨都壓不住哽咽,她的手指摳住溫檸的背,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
溫檸雙目泛紅。
從小到大,姐姐沒在她麵前掉過眼淚,一雙不生波瀾的眼眸鎖住她,神色永遠平和,仿佛天塌地陷都不能讓姐姐表露出絲毫情緒。隻有當她往前走,離姐姐很近很近的時候,才看清了,姐姐的眼睛有水光,睫毛在顫動,嘴唇會抽搐。
就是這樣一個不擅表達的姐姐,什麼事情都藏在心裡的姐姐,讓她著迷又痛苦。
溫檸把眼淚憋了回去。
她不能哭。
她雙手倏地用力,箍緊了顧遲溪的腰,耳朵隔著兩個人的頭發貼住她的臉,“顧遲溪,假如今天我沒有回來呢?我死了呢?”
“……彆,彆說這種話,檸檸……求你……”顧遲溪抽著氣,嗓音沙啞,雙手胡亂摸到她頭頂,揉亂了她的發,最後捧住她的臉。
溫檸望進去顧遲溪狼狽的眼睛。
它原本很漂亮,此刻滿是紅血絲,還有死寂的灰白。
她的心又整個變成了檸檬,又酸又苦,攪出來蝕骨的濃汁,一滴落下去,就燙穿了自己。
“現在你能體會我當年的心情了嗎?”
顧遲溪僵住。
往事是一根傷儘了溫檸的針,這根針縫起了顧遲溪的嘴。
一種狠烈的報複的快.感在心頭蔓延。
溫檸替她擦眼淚。
忽然,一股濕|熱的氣息堵住了唇,後腦被掌心牢牢扣住。
她吻她。
她呼吸到她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