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顧子璿生性熱情開朗,為人又急公好義,在同窗們中間極得人緣。
以往她見大家都對雲知意敬而遠之,心中常有不忍,便時不時在雲知意落單時主動上前搭個伴,閒話笑鬨幾句,或共桌吃頓飯。
雲知意雖無格外熱烈的響應,卻也不拒絕她親近,顯然是領情的。
但,兩人的交情在今夜之前也就僅止於此。
方才席間聽了雲知意與薛如懷的談話,顧子璿才知自己在雲知意心中的分量竟那麼重。
受寵若驚之餘,她對雲知意的態度霎時親昵許多。
飯後,兩人在廊下信步消食,顧子璿滿心雀躍與疑問交織,數度開口,卻欲言又止。
畢竟雨還沒停,消食散步的考生們大都擠在廊下,在這裡說話並不方便。
雲知意看她滿肚子話快憋不住了,便忍笑詢問:“我要回房了,你還跟不跟?”
“跟!”顧子璿立刻會意,眉開眼笑。
官驛為雲知意安排了單獨住處,與其餘考生半點挨不著,不必擔心隔牆有耳。
“身為考生卻能獨擁一院,這待遇,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考官呢。”顧子璿豔羨地打量四下,跟著雲知意走進主屋寢房。
已是戌時近尾,夜雨中的天幕墨黑,房內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雲知意摸黑入內,徑自來到窗下茶幾旁抬手一掀,立刻有紅光盈屋。
顧子璿目瞪口呆看著茶幾上的燭台:“你們雲氏未免也太、太……”
她一時詞窮,實在不知該做何評論。
燭台上放的並非蠟燭,而是一顆嬰兒拳頭大小的火齊珠。
火齊珠這玩意兒稀罕,置於暗處則愈明,如終夜不絕的薪火,向來被王公貴族、世家貴胄追捧珍藏,曆代文人雅士也盛讚其為“赤子之心”。
“這麼大一顆,落在誰家不得寶匣密藏、傳家鎮宅?也就你雲大小姐奢靡,竟拿寶物當蠟燭使,厲害啊。”
顧子璿好奇地湊過去摸了摸。
顧家在原州絕非小門小戶,顧子璿並不是個沒見識的。
但她敢說,哪怕就是換成她爹在這兒,親眼見有人將這麼罕見的碩大火齊珠當蠟燭使,照樣也得像她這麼一驚一乍。
雲知意落座,搖頭笑歎:“我奢靡?你算算自己一年耗費多少錢銀在蠟燭上?我靠這顆火齊珠夜讀多年,論起來可比你節儉。”
“奇怪,明知你在胡扯,怎麼細想想竟很有道理?”顧子璿撓頭笑著,也在旁坐下,“莫怪同窗們都覺你高不可攀,你這活得也太金貴了。”
——彆人活一世,無非就耗費些米糧布帛。雲知意卻是要食金飲玉的,尋常人家可養不起。
想起當初霍奉卿說這話時避之唯恐不及的語氣,雲知意好笑地撇了撇嘴。
她再食金飲玉,吃的也是雲氏府庫,又不動他霍家一粒米。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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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顧子璿乾咳兩聲,
雲知意按下心中那份久違的意難平,以手背碰碰桌上的青瓷茶壺。
“茶有些涼了。將就著潤潤喉?”
“好。”
顧子璿斂了嬉笑之色,提壺斟茶,語氣認真起來。
“我知道薛如懷與黑市賭檔有牽連這事,州丞府是從哪兒來的消息?”
雲知意搖頭:“我也不清楚。隻大概聽說是有人匿名投書密告。你先說說,你是怎麼發現薛如懷涉事的?”
顧子璿也不瞞她:“我爹麾下有個下屬校官,背地裡染上賭癮,數年內在那間賭檔內輸得個家徒四壁。他夫人勸不住,年前又有了孩子,便不願他再這麼下去。於是那夫人輾轉求到我娘麵前,希望借我爹的麵子稍作彈壓,規勸他回頭……”
顧子璿的爹是原州都尉府總兵,下屬出了這種事,不知則罷,既知道了當然要管。
可黑市賭檔是州丞府治權下的積弊。
鄴城沒幾人不認得顧總兵,若他親自去“自掃門前雪”,在外間看來也會是“軍方管民事”,州丞府可就下不來台了。
權衡再三,顧總兵派出兩名親隨,著常服前去堵自家那位校官。
“……若此事鬨開,州丞府必定以為軍方有意給他們難堪。所以我爹讓我跟去露個臉,以免那人情急之下當眾耍橫,無端旁生枝節。畢竟他認得我,見我到場就知是我爹的意思,多少能安分點跟著走。”
顧子璿抿茶潤喉,又長長一歎。
“於是就遇見了正在那裡坐莊的薛如懷。當時我倆誰都沒吭聲,假裝不認識。回去後我想了又想,大家畢竟多年同窗,於情於理總該勸他一句懸崖勒馬。我就悄悄寫了張字條,次日上課時給了他。之後我沒再過問此事,也沒與旁人提過。”
雲知意以指尖輕撓下頜,若有所思:“你寫的那張字條,最後去了哪裡?”
“下課後他就撕碎扔進廢紙簍了,”顧子璿瞠目,“總不至於有誰跑去翻廢紙簍吧?!”
“那不然呢?難道薛如懷自己密告自己?”雲知意忍了個嗬欠。
雖很多事還是沒推敲通透,但聽了顧子璿所說的來龍去脈,她多少有點頭緒了。
事情隻要有頭緒就好辦,抽絲剝繭慢慢來,急不得。
顧子璿越想越氣,最後怒而拍桌:“到底是哪個王八蛋這麼卑鄙?彆被我揪出來,不然我擰斷他爪子!”
“早上才考過法令呢,轉頭就想著動私刑?”雲知意笑著安撫道,“好了,隻是揣測,或許又不是
那字條惹的禍呢?消消氣,趕緊回去洗漱歇息,明日還要早起考試。”
顧子璿悶悶將杯中冷茶一飲而儘,深深吐納幾次才按捺住心中怒火。她對雲知意扯出笑臉:“明日還是你家的馬車來接你去試院嗎?”
“我下午已經吩咐過,之後馬車都不來了,”雲知意想了想,道,“若你不嫌煩,到時我與你結伴走路去?”
“好!那明早我來喚你起床。”顧子璿轉怒為喜,樂嗬嗬與她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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