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翌日天氣晴好,雪後初霽的天空碧藍如洗,冬陽籠罩著略顯空曠的槐陵城。
小通橋所在的見龍峰位於槐陵城東十餘裡外,一行人在客棧用過早飯後,便在宿子約的帶領下步行出了槐陵城東門。
出發前薛如懷還在心中嘀咕,為何非要走路而不騎馬,待到出了城門,他才明白宿子約的決定是多麼明智。
城外的路狹窄又不平,沿途還有積雪將融未融,若是騎馬,一路上不知會被摔成什麼鬼樣子。
“宿兄這就是江湖經驗啊!”薛如懷抱著一包乾糧跟在宿家兄妹身旁,回頭看了看落後一小段的雲知意與霍奉卿,不解道,“不過,宿兄,咱們為何要走在這麼前頭?”
按照宿子約的安排,他與妹妹帶著薛如懷走在最前,雲知意的兩名護衛殿後,而雲知意和霍奉卿就不緊不慢走在中間。
“我和子碧走前麵為大小姐掃雪開路啊。”宿子約與宿子碧各自從路邊撿了幾束較大的枯枝,隨意用枯藤捆了做成簡陋掃帚,稍稍將路中的積雪往兩旁撥開些。
薛如懷“哦”了一聲,又問:“那為何我也要走前麵?既讓我走前麵,為何不讓我也一起掃雪呢?”
“你是讀書人,體力比不上大哥和我。這不是請你幫我拿著乾糧和水囊嗎?”宿子碧笑吟吟歪頭看向他,“路不好走,來回怕要一整日。你手裡可是我們所有人今日份的乾糧和飲水,若你弄丟了或灑了,中午大家就要餓肚子,我自然得將你放在近前看著點。”
薛如懷還有一事不明:“那奉卿和雲知意走在一起,又是為什麼呢?”
宿子約從容答道:“待會兒太陽照久了,沿路就會開始化雪,走路就容易打滑,得有個人扶著點大小姐才穩妥。”
“原來如此。好像很有道理,”薛如懷抱緊了那堆乾糧,發懵地抱緊了那堆乾糧,“又好像有什麼事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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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如宿子約所言,走了約莫半個多時辰後,路上的雪就開始慢慢融化。
積雪混著泥濘,行路倍加艱難。讓雲知意幾乎三步一滑,若不是有霍奉卿一路扶著她的左臂,不知要走得多狼狽。
雲知意腳步稍停,有些尷尬地搓了搓冰涼的指尖:“其實,你也不必一直扶著我。”
她雖不算十分嬌生慣養,但也是被人照顧伺候慣了的。若換了彆人,她不會不自在,可霍奉卿又不是她的婢女隨從,她當然覺得彆扭。
“你的意思是,要我背著你?”霍奉卿眉梢淡挑。
雲知意攏了攏披風,沒好氣地笑了:“罷了,當我沒說。走吧。”
沉默地行了一小段後,霍奉卿看著腳下,忽然開口:“雖然黑市賭檔案時,你拒絕了與盛大人合作,但明年……其實還有轉圜餘地。”
莫說盛敬侑私下裡還得恭恭敬敬稱雲知意一聲“小師姐”,單憑她這些年來在鄴城庠學的出色表現,隻要她肯稍稍低頭服個軟,霍奉卿再
從旁斡旋,明年官考過後,盛敬侑肯定會點她入州牧府。
“我就知道,你來槐陵沒那麼簡單,”雲知意輕聲哂笑,“我也明白你說這話是為我好。但有些事我還沒想清楚。”
霍奉卿扶著她的手力道稍大了些:“你知道個鬼。我就是隨意問問你的想法,又沒要逼你做選擇。”
“問我的想法啊……”雲知意望著遠處若隱若現的白頭青山,悵然一歎,“我還沒想好。”
“你猶豫什麼?說來聽聽。”霍奉卿的手再度緊了緊。雲知意以餘光瞄了他一眼:“我大致猜到了盛敬侑是帶著什麼樣的使命來原州。”
上輩子的最初,她並不明白個中玄機,以為盛敬侑就如同之前許多任原州牧一樣,被朝廷指派來填著那個位置混幾年履曆。
後來兩府的明爭暗鬥愈發激烈,再到州丞田嶺麾下的重要羽翼人物接連出事,跟著京中就傳了聖諭召霍奉卿,她要是再不明白,那可就真傻了。
在她死之前那半年,州牧府已在民意爭奪中占據上風,隻待霍奉卿麵聖回來後使出最後一擊,田氏必倒,州丞府再無力回天。
但這個結果,最快也得等到承嘉二十一年年底。而眼下才是承嘉十三年冬。
“你和盛敬侑要做的事,不是三兩天就能速成的。如今州牧府的大多數政令實際根本出不了府門,原州百姓隻認州丞,不認州牧。”
雲知意從沒想過,自己竟也能如此冷靜平和地在霍奉卿麵前坦誠真心話,但坦白說,這種感覺不壞。
“霍奉卿,我從小不擅下棋,總是觀不來大局風雲;又不會圓滑做人,有時候樹了敵也不自知。最棘手的是,我這德行好像還改不了。你們目前要做的那些事,用不上我。”
她若選擇了進入州牧府,是能萬無一失確保自己有個善終的好結局,但在兩府分曉勝負前,她無非就占個官位領俸祿吃閒飯,做不了什麼有用的事。
“我無意站隊兩府黨爭,隻是局麵如此,在田嶺手底下我才真有事做。若到了盛敬侑那邊,我不過就是個被供起來占位子的瓷娃娃,鬨不好還要拖後腿。”
世事實在奇妙。
當這輩子的她心態與從前不同,周圍人待她的態度也有了微妙變化。
儘管她的言詞明顯有要站到霍奉卿對立陣營去的傾向,氣氛卻沒有上輩子那
麼緊繃,他甚至沒有表現出試圖勸服或嘲諷激將的意思。
霍奉卿隻是抿了抿唇,輕聲道:“也就是說,你要選州丞府。”
“還沒決定,”雲知意自嘲哼笑,“本來我一直很清醒的。可上次在送秋宴上抽到那個題後,我竟就困惑了。”
“‘為什麼要做官’的那個題?”霍奉卿眉心蹙緊,“不過就是個遊戲,困惑什麼?”
雲知意深吸一口氣,慢慢吐出:“是啊,不過就是個遊戲,我也
不知我在跟誰較真。”
做為即將出仕的庠學學子,她麵前擺著兩條路。
一條是對自己來說絕對安全的,隻需要無所事事蟄伏幾年,混著日子過;另一條能施展抱負,但對自身來說風險很大,稍有差池就會重蹈前世覆轍。
上輩子已經看到過後果了,不是嗎?明明很好選的,可她居然在猶豫。
“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次:為什麼要做官?為什麼非要做一個那樣的官?我圖什麼?到現在也沒想明白。”
雲知意唏噓長歎後,無可奈何地扁了扁嘴,側目笑瞪他:“雖說今日穿得厚,但我還是有知覺的。你再這麼使勁捏,晚上回去我手臂上恐怕要淤青了。”
這倒不是誇大其詞,其實她還算能捱疼的,隻是體質問題,向來容易淤青。
聽了她這話,霍奉卿手上力道頓時鬆弛,不知怎的就麵紅耳赤了。
雲知意覺得他很莫名其妙:“霍奉卿,我不是要觸你黴頭啊。你最近實在太容易臉紅,有看過大夫嗎?”
“你才有毛病!”霍奉卿惱羞成怒地撇開頭去,薄唇抿成直線,再不理她了。
可是,扶著她的手卻一直沒有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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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午時分,一行人總算來到了見龍峰下的小通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