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雲知意的二姑姑是當朝西南驃騎將軍雲昤,是她母親雲昉一母同胞的親二姐。
聽了母親所言,雲知意稍怔,但念頭一轉心中就有了數。
前段時間她在槐陵,消息不靈通。可上輩子此時她可就在鄴城,自家二姑姑惹到什麼麻煩,她是知道的。
她不動聲色做疑惑狀:“惹了什麼事?”
“你二姑姑她……”雲昉歎了口氣,轉頭看向自家丈夫,“你說吧。”
言珝接口解釋道:“秋日裡你二姑姑與靖寧公主、朝安郡王一道,率上陽軍追過利山,險些將那頭的土人部族給屠了。上個月你還在槐陵時,朝廷向各州發了一份通報,眼下應是舉國皆知了。”
利山在大縉偏南邊境,山中有土人部族。開國主末期,那裡的土人部族歸順了大縉,但不過百年就又不貢不稅、毀官道封山,脫離朝廷管控。之後,朝廷派就近的上陽邑軍府出兵攻打,他們又再度歸順。
那利山土人整個部族都沒定性的,仗著利山這道天塹屏障,打輸就歸順,接受朝廷給的好處後安分幾十年;隻要朝廷一有懈怠,他們立刻就會脫離管控,又跟山匪似的出來胡亂滋擾上陽邑。
三年前,承嘉帝責成徹底靖寧公主李爭鳴牽頭,與朝中各方一道,尋求徹底解決利山土人問題的辦法。
此事拉鋸般耗了三年,時打時談,連遠在北邊的原州都常有風聲。
雲知意點點頭:“既是‘險些’,那就是沒真屠,隻是打過利山去了。”“利山土人部族的事懸宕多年,朝中多數人的意見不是‘和談為主、輔以敲打’嗎?她就這麼不管不顧追過利山去!”雲昉有些氣悶,“幸虧沒真給屠了,否則,隻怕連你爹都要受牽連。”
成婚多年來,雲昉事事都以維護夫婿為先,簡直快到走火入魔的地步。
雲知意偷偷咋舌,卻不打算與母親爭論什麼。
她看向父親,試探地問道:“爹,陛下最終如何處置的?”
事實上她很清楚是如何處置的。隻是若半句不問,就暴露了自己“未卜先知”的事,會很難解釋。
言珝無奈搖頭,半是好氣半是好笑:“陛下將靖寧公主、朝安郡王各降爵一等,雲將軍也被勒令交回兵符。‘西南驃騎將軍’的封號倒是沒丟,不過既被罰了回府反省,怕是要坐好些年冷板凳。”
還有半截處罰沒說,雲知意知道。
她強忍笑意,佯裝無知地追問:“若隻是這樣,那也沒多嚴重。京中家裡也不怕多養二姑姑一門十幾口富貴閒人。”
雲昉氣著氣著就笑了,補充道:“哪裡這麼簡單?十一月十五的大朝會上,你二姑姑與靖寧公主、朝安郡王,當著文武百官的麵,被陛下下令各打了二十個板子!”
靖寧公主李爭鳴、西南驃騎將軍雲昤、朝安郡王李準,哪個不是人大麵大的驕子?
在大朝會上當眾
被打屁股,還通報給全境各州,簡直慘絕人寰。
既話都說穿,雲知意也不必再裝模作樣,哈哈笑出聲:“朝安郡王還好。畢竟不到二十,又從小心大臉皮厚,待他傷一好,就不會放在心上的。”
真慘的是靖寧公主與她二姑姑雲昤。
這倆都是年近四旬的人了,就因為一次衝動意氣挨了這般丟臉的處罰,還被舉國通報。承嘉帝這一手,雖不殺人卻誅心,太不給人留臉了。
雲昉沒好氣地輕瞪她一眼:“你還笑得出來?你二姑姑惹下這事,隻怕雲家所有人在陛下麵前都需謹小慎微一段時日。”
雲知意隨口安慰道:“母親不必過於憂心。陛下若真動怒,就不會是這麼罰。況且,咱們雲氏起起落落一二百年,知道如何麵對風波,祖母祖父及家中在朝的叔伯姑姑們都應付得來,不會牽連我爹分毫。”
言珝倒不像妻子那樣擔心自己被牽連,倒是擔憂雲知意多些。
他叮囑道:“緒子,你有不少同窗的父母就在原州為官,朝廷下發的通報他們自也會看到。此事不算國政機密,眾人在家中難免會議論感慨。再不幾日庠學就複課了,屆時若有同窗借此事嘲笑你,你不必忍氣吞聲。”
“爹,沒那麼嚴重。同窗們便是當笑話議論幾句,也不至於當麵衝著我來,”雲知意笑笑,“再說,我也不是對誰都會忍氣吞聲的。放心,吃不了虧。”*****
元月十六,鄴城庠學複課。
學子們果然對那樁京中逸聞議論紛紛。
好在都是少年人,沒那麼大惡意,不至於當著雲知意的麵說,隻是偷看她的眼神比較複雜而已。
隻要話不說到自己麵前來,雲知意向來是不屑搭理的。
不過薛如懷向來與同窗們走得近,什麼小話能瞞得過他?而他知道了,就等於霍奉卿也知道了。
如今薛如懷與雲知意也算有交情了,他當然不會在背後嘲笑她的姑姑。
但還是忍不住覺得這事荒謬又可笑。
“奉卿你說說,這三位都是貴重之人,怎麼突然就這麼衝動呢?”薛如懷百思不得其解。
利山土人之事為何會拉鋸三年,懸而不決?因為此事不決,對朝中部分人有利。不過是養寇自重的把戲,這在官場常見,京中尤甚。
“如今他們三位不管不顧莽撞這一把,陛下要平衡各方,明麵上不會護。而利山土族至少兩三代人都會恨他們,朝中因此利
益受損者更會不停借此與他們為難。他們還一個個落得降爵、丟兵權、當眾被打屁股、挨天下人嘲笑。這圖的究竟是個什麼痛快?”薛如懷嘖嘖搖頭,唏噓不已。
霍奉卿恍惚沉吟了片刻,怔怔脫口:“此番靖寧公主與雲將軍、朝安郡王一舉攻下利山,事成定局。下一步,朝中能做的就是派官建製、徙流民進利山填城。”
長遠來看,這對承嘉帝絕不算壞事,對頻繁被戰火滋擾的上陽邑更是功在千秋。
薛如懷半懂半不懂,啞口無言地看著他。
“大多數普通人不會懂這一點,但龍椅上的那位心知肚明。所以才會做那樣兒戲似的處罰,走個過場,讓各方都有台階下。”
霍奉卿抬手捂住臉,有些懊悔地咬了咬牙。
那三位的舉動在世人眼中無疑是傻的。
賠上榮辱得失,隻為做一件他們認為對且值得的事。他們不但得不到嘉賞與感激,還成了朝野共同的笑柄。
可他們不在乎。
王室血脈、貴胄世家子,這樣的出身注定他們自小所見、所學、所信、所行,與天下大多數普通人不會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