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強行按捺下心中起伏,抿唇忍了笑意,認真答道:“聽說有三位縣府官吏在城外看管調度聚集人群。我無官職,彆的忙幫不上,倒可以去換他們中的一位。他們對集瀅更熟悉,上堤壩或者回城中來能做更多事。”
“原州畢竟是你雲氏祖地,你無法冷眼旁觀是常理。既你如此急切,我便以個人身份陪你去盯一盯瘟疫那群人,順便教你些事。”
沈競維淡淡扭臉,避開她笑吟吟的注視,不太自在地咳了一聲。
“記住,處置瘟疫的首要,是防止秩序混亂。一旦人群失控,再多的醫藥都是白搭。但要防止秩序混亂,這其中有很多易被疏忽的小細節……”
說了半晌沒聽到雲知意的應聲,他微惱瞪來,漂亮的眸中有幾許狼狽火氣:“教你呢,不好好聽?”
“聽著呢,正往心上記。多謝九哥提點。”雲知意笑得見牙不見眼,沒有戳穿他的惱羞成怒。
月初時這人才惡狠狠向她撂過話,宣稱要“等到集瀅哀鴻遍野才會出來救苦救難”,眼下還不到十天就彆彆扭扭自打臉。
這沈競維,挺有意思的。
骨子裡和霍奉卿算一路人,分明知
世故,熱血卻未涼。
*****
當田嶽拿著雲知意的佩玉出城奔赴淮南求援、沈競維帶著雲知意前往城外協助督管瘟疫人群、樂昌與王紹趕來集瀅幫手防汛事宜,霍奉卿那邊也沒閒著。
初七那日與雲知意談過之後,他便命人火速趕回鄴城,讓盛敬侑以州牧宣布啟用“緊急事態法令”,動用州牧個人的緊急治權向顧總兵借調軍尉府官兵三千人。
之後,盛敬侑點顧子璿帶領這些兵馬,<一路分撥給沿江各城做管控秩序之用,進一步減少湧向集瀅的瘟疫者。
同時,霍奉卿還草擬了一份倡議,讓盛敬侑向各城官署發出。這份倡議內容不同於州丞府劉長青之前發出的官樣文章,正文就隻短短兩句——
【茲有洪汛之患與瘟疫連發,集瀅告急。懇盼諸城同僚共赴時艱。】
隻是,正文之外附上了雲知意在取士正考時文采答卷上的那首《少年行》最後一段:
【仗劍為平不義,揮毫以護蒼生。遇國有驅使,縱舍身不問生死;聞路有哭號,雖九死無悔前誌。
願滌腥風為清明,肯化血雨成甘霖。
民無哀兮國勿殤,天不老,地無疆,青山知我,不負少年行。】
這份倡議得到了出人意料的回響。
七月廿一清晨,率先響應州牧府倡議的顧子璿帶領三百軍尉府官兵趕來集瀅;
當日正午時之前,各城官員共十七人也先後抵達,其中有十人正是今年才通過官考上任的年輕人。
對大火兩頭燒的集瀅縣令來說,雖醫藥與糧食暫時得不到補充,至少人手問題瞬間得到大幅緩解。
防汛之事有沈競維召來的兩位巡察副欽使坐鎮,再加上這些毅然而來的年輕官員,之前無暇顧及的許多事終於可以做細化執行。
城外水神廟前空曠處搭起了簡易的棚子。
雲知意與沈競維幫著縣府兩名官差,不厭其煩地挨個勸說、解釋,讓染症者與護送其前來的未染症親屬分開。
染症者們進棚集中,醫者每日出城看診時,便不再有人人爭先恐後、廝打衝突的場麵耽誤時間,每日能得到看診的人數變多了;
未染症的親屬們進水神廟,每日按次序輪流到棚外,遠遠看望自家染症者,陪著說說話,蔓延在染症群體中的那種絕望與躁動混亂交織的情緒漸漸趨於平緩。
顧子璿親自帶著百名官兵守在水神廟到城門之間,再將其餘兩百人分去幫助加固堤壩;
薛如懷等人跟著工部從事王紹、吏部從事樂昌在防汛堤壩上忙得熱火朝天、不舍晝夜。
城內,霍奉卿協助集瀅縣令坐鎮城中,調度各方,運籌帷幄。
官庫庫存的醫藥糧食終於有人來清點明晰,分配方案在經過討論後也終於具體到了每人每餐、城內城外。
開始有官員每日定時入各家各戶,安撫城中驚惶無助的十萬百姓……
短短數日,城裡城外多了十幾個穿著官袍的陌生年輕人
,並非孔武有力的模樣,也不是事事都能做到滴水不漏,可他們的到來使原本已開始陷入混亂的集瀅肉眼可見地重歸秩序。
集瀅城裡城外的百姓都看到了希望,奔走相告著:州府沒有放棄集瀅,之後一定會有更多官員、藥材和食物趕來救我們。
希望能激發出無窮無儘的力量。
城中漸漸有百姓主動站出來協助官差,開始自救與互助。
家有餘糧的就捐出餘糧供縣府統一調配,無餘糧的
就出人手力氣幫忙跑腿。
就連醫家行會的會長也在沈競維的遊說下,發動城中私人醫館、藥鋪以低價甚至賒欠的方式,向縣府半賣半捐部分倉儲藥材。
雖不能立刻徹底解決集瀅之危,但局麵正在一點點向好。
七月廿九黃昏,麵有疲憊倦色的霍奉卿忙中偷得片刻閒,站在北城門上遙望著水神廟的方向。
他的隨行屬官韓康忍不住小聲道:“若小田大人沒能及時從淮南帶回醫藥糧食,最終鬨出什麼岔子……您親自沾手過集瀅事務,定不免平白跟著受點牽連,到時盛大人也不好太明顯袒護您。”
霍奉卿協助集瀅縣令做了許多事,但多年後若有人複盤集瀅此事,大概隻會津津樂道於他的種種手段,驚歎於他此次的“戰果”,鄙視他在瘟疫初期的冷眼旁觀。
不會有太多人記得,他也是在關鍵時刻自發為集瀅勞心勞力的一員。
見他一徑沉默地望著水神廟那頭,韓康為他不平,忍不住又嘀咕:“其實,雖此次您退了半步,但在各地十七位官員應大人倡議而來後,大人此局也已勝券在握。隻待疫情結束後對州丞府發難,咱們州牧府至少能奪回工務署、漕運署、官醫署治權。就算此時不急著回鄴城,您也沒必要親力親為替集瀅做這麼多瑣事。”
“怎麼沒必要?”霍奉卿的目光一遍遍逡巡遠處水神廟前影影綽綽的棚子,薄唇微翕,沉嗓啞得如被粗糙糖砂抹過,藏了點淺淺笑音,自言自語,“我的小祖宗看著呢。”
那姑娘自小信的就是“替天地亮星火,為萬民開太平”,要的是“青山知我”。
而他就不一樣了。他要的,隻有雲知意。他沒法活成她那樣的人,但他可以竭儘全力,做成不讓她失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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