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豪強大族們卻不會高興。
人就是這麼奇怪,自家名下的東西,平日裡再閒置在旁不當回事,若突然被要求拿出來分給彆人,誰會輕易鬆口?
若是逼急了,本地豪強大族抱團對抗官府、明裡暗裡鬨事都不是沒可能。
田嶺也正是忌憚這個,才將此事交給雲知意全權負責。
“你跟著欽使大人曆練一年,行事穩重許多,倒是好事,”田嶺捋須頷首,先對她予以肯定,接著話鋒一轉,“不過嘛,該雷厲風行時也彆瞻前顧後。若是缺什麼,儘管向我提。臨川、允州、淮南都已動起來了,咱們要是再無動靜,隻怕會引來陛下親自關切,那可就沒臉了。”
這話聽起來是鼎力支持,實際卻是在向雲知
意施壓。
“田大人放心,我會全力以赴,”雲知意一臉乖巧,“哦,對了,我正想找您借個人。”
這老狐狸巴不得她顧頭不顧尾地橫衝直撞,等到她把各家都得罪完了,他再出來裝好人,漁翁得利。想得美。
田嶺問:“誰?”
“小田大人。”
田嶺聞言,眉眼頓時拉了下去,神情明顯不快:“田嶽?他做事廢物唧唧的,我看著他就來氣,你竟瞧得上?均田革新這種
硬差,他恐怕隻能給你幫倒忙吧。”
田嶺共有四子三女,一向對田嶽就不太看重。
去年集瀅瘟疫事件,田嶺身為州丞,沒能在第一時間解決醫藥與糧食問題;他兒子田嶽倒是從淮南府借回許多,不但成了集瀅人心中的大英雄,還將他這當爹的襯得稍顯無能。
最慘的是,田嶽從淮南府借的那些醫藥糧草,最後還是田嶺向各家豪強求爺爺告奶奶,設法籌集了去還的。
當爹的被打了一耳光,還得忍氣吞聲善後,明麵上不但不能說田嶽不對,而且要給田嶽升官,田嶺簡直憋屈到心絞痛,如今提起那逆子就沒個好臉。
雲知意心中偷笑,口中卻一本正經:“之後我拜訪各家家主時,想請小田大人作陪。我保證不耽誤他在錢糧署的差事。您知道的,那些豪強大族都手眼通天,目前八成是已經收到均田革新的風聲了,我登門拜訪怕要碰不少軟釘子。小田大人性情溫平,田家在原州又頗得人望,若有他幫襯斡旋,各家看在田家的麵子上,至少不會給我吃閉門羹吧?”
她的話合情合理,又將田家捧得高高的,田嶺無從反駁,隻能苦笑允了:“行,既你瞧得上,那便撥給你差遣一段時日。你這脾氣,平常小事上不愛計較,真惹急了卻也不是個好相與的。”
雲知意坦然一笑:“可不?我脾氣上來自己都怕,不然昨日也不會與霍奉卿鬨成那樣。”
*****
得了田嶺首肯,雲知意出來後便去錢糧署尋了田嶽。
田嶽慣是個好脾氣的,平白多了差事也無半點慍色,溫雅笑笑:“好,那我隨時聽候雲大人指派。”
“倒也不至於隨時,我會儘量安排和你錢糧署的差事避開些。”雲知意道。
見她就要告辭,田嶽急忙開口:“對了,下月初七是藺家老爺子七十大壽,雲大人可接到帖子了?”
“城北藺家?”雲知意足下稍頓,有些感興趣了,“沒有。我和藺家素無往來,想必不會給我下帖子吧?”
城北藺家是原州地頭蛇之一,先祖曾蒙開國主拜相,顯赫一時。
如今藺家雖在朝中無人,但家主手中有一枚開國主禦賜的丹書金令,又與包括田家、顧家在內的好幾家大族都有姻親關係,正是均田革新中最棘手的那種對象。
雲知意若有所思:“要是我不請自到去賀壽,你覺得合適嗎?”
“藺家老爺子規矩大得很,便是得了帖子也隻能帶一人同行作伴。不請自到,怕是要被當眾駁臉
麵,”田嶽直言道,“我有帖子。若雲大人不嫌委屈,不妨與我同行?之前在集瀅,我承了你天大人情,你就當給我個報恩的機會吧。”
雲知意笑瞥他:“彆瞎說啊,集瀅的事和我沒關係。是你小田大人一片赤誠感動了淮南府。”
--
若田嶺知道集瀅的事其實是雲知意的手筆,如今對她可不會這麼和氣包容。
田嶽既從集瀅之事得了名聲甜頭,背點黑鍋
也是理所當然。
“雲大人說的是,”田嶽也知失言,抿笑又道,“那,我誠摯邀請雲大人與我同行,可否?”
雲知意躊躇了片刻。
上輩子藺家老爺子壽宴,她是隨父親言珝去的。
當時她有些急於求成,席間三番五次旁敲側擊,想知道藺家老爺子對均田革新的態度,結果遞話太密,惹得老爺子有些不快。
老爺子沒好與她一個小姑娘為難,轉頭不顯山不露水地說了她父親幾句。
後來她父親被上官穿了幾次小鞋,她母親便總覺得是那次壽宴她惹的禍端,對她的不滿又添一筆。
這次她有心與言家拉開距離,若能跟著田嶽去,倒也免了許多麻煩。
於是她點頭:“行,那就這麼說定了。”
*****
散值時,雲知意沒有立刻就走。想著霍奉卿或許會在散值後來解釋、道歉,便在辦事廳內等了一會兒。
可惜霍奉卿沒來,倒是顧子璿來了。
顧子璿要笑不笑地覷她:“聽說你明日起休沐?”
“是被罰在家禁足反省,”雲知意笑吟吟糾正她的說法,“怎麼了?”
顧子璿道:“能跟去你家蹭頓酒喝麼?我明日也休沐。”
“好啊,”雲知意站起身來,邊走邊問,“可你晚上不回家,沒問題嗎?”
她住在城外南郊,顧子璿家的宅子卻在城中,日落後城門下鑰可就回不來了。
顧子璿嗤之以鼻:“我就是不想回去。最近一回家就要挨訓,都訓得滿頭包了還訓,煩死了。”
“你又沒惹是生非,家中為著什麼事訓你?”雲知意不明所以。
“婚事唄。可這又不賴我!”顧子璿說著說著就怒了,“我都說了由我爹娘做主,隨便選誰我都認。他們自己挑肥揀瘦尋不到個可心女婿,轉頭來罵我‘不爭氣,連個相好都尋不到’,忒不講道理。真把我逼急了,我上花樓買個精壯小倌兒回去交差,看他們是哭是笑。”
她這置氣渾話讓雲知意聽得直發笑,又不好說人家父母的不是,隻能攬住她的肩:“沒看出來,你喜好的還是‘精壯’這一口?”
“那當然。一家有一個弱柳扶風的就行了。”顧子璿理直氣壯。
雲知意隔著衣袖捏了捏她緊實的手臂,笑得眼角飆淚:“你?弱柳扶風?”
“唔,我強柳扶風總行吧?”
兩人說說笑笑地上了雲知意的馬車,肩挨肩坐在
一處,又說起彆的閒事。
顧子璿興致勃勃道:“你知道陳琇今日被人打了嗎?”
“啊?”雲知意笑容凝固,目瞪口呆地搖搖頭,“誰打她?”
顧子璿最愛與人紮堆,消息自是靈通:“不知道誰打的。約莫申時初刻吧,她找章老請了早退,拿絹子捂著臉就走。在遊廊裡遇到織造署的張林,張林抱著幾匹布,錯身時沒防備,撞到了她的手肘,就瞧見她臉上有個紅通通的巴掌印,眼睛也是哭腫的模樣。”
申時初刻?雲知意回想了一下:“八成是田嶺打的。”
“田大人?!”顧子璿驚訝脫口,“田大人為什麼要打她?她又為什麼不舉告?”
按《大縉律》,處罰官員是有嚴謹流程的。
就算田嶺是州丞府最高主官,若他轄下官員犯錯需要處罰,那也得有加蓋官印的明令,交由刑律司執行,他自己是無權以上官身份動手毆打下屬的。
但這事隻有田嶺和陳琇自己清楚內情,若陳琇不吭聲,旁人也沒法幫她,否則多半要落個裡外不是人。
雲知意一時有些不知所措,搖搖頭:“我也不明白。她是不是怕得罪人,所以忍氣吞聲?”
“也有可能,”顧子璿同情地唏噓道,“其實她大可不必這樣委屈。若田嶺敢這麼私下打我臉,我就算不當場反過去打死他,至少也得到刑律司擊鼓鳴冤哪!”
*****
沿途說些閒話,不足半個時辰後就到了望瀅山的雲氏祖宅。
一下馬車,雲知意就見霍奉卿長身立在門口。
他舉目看了過來,原本清冷無波的眼神立刻忐忑茫然起來。
他身上的官袍都沒來得及換,平日儀容規整到恨不得吹毛求疵,此刻鬢邊卻有幾縷亂發垂散,顯然是散值後直接策馬從城中狂奔過來的。
雲知意遠遠拋過去一對冰冷白眼。
隨後下馬車的顧子璿雙腳才落地,抬眼也瞧見了霍奉卿,立刻就樂了。
昨日下午雲知意與霍奉卿吵到摔門而出的事,顧子璿當然也聽說了。
她雖不知這兩人為什麼事吵,但看著雲知意對霍奉卿的冷漠嫌棄,心中無端生出一種“霍奉卿你也有今天”的幸災樂禍。
大家同窗多年,顧子璿見慣了霍奉卿傲氣孤高的架勢,卻沒見過他低眉順目服軟的模樣,實在有點……大快人心。
有顧子璿在,霍奉卿本就亂成一團麻的滿腹衷腸頓時又打了幾個結,所有的話全哽在喉間,吐不出來吞不下去。
顧子璿笑嘻嘻挽著雲知意的胳臂,邊走起哄:“喲,知意你快看,這誰啊?”
邁過門檻,與霍奉卿擦身而過的瞬間,雲知意餘光淡淡掃過他,朱唇輕啟:“一鍋狗肉湯而已,有什麼好看的?”
作者有話要說:雙更合一,對不起大家,我儘力了,還是沒寫到和好,明天繼續努力吧,哭唧唧
注:民可使道之,而不可使智之;民可道也,而不可強也。——出自《論語·第八章·泰伯篇》郭店
楚墓竹簡記載版本
感謝小阿紫x2、旅尋、mmmx2、木昜x2、一溪雲x2、軟雲、梓非渝x2、從銀河中心閃回你身邊x2、小碗醬x3、小院子、廢喵一隻、阿北x2、楚崽崽、vvv、阿紋家的頭頭鴨x2、星河x2、明湖、ATMforRyujiSato?、2251670、頭頭家的阿紋鴨、暖愛的地雷
感謝黃棱棱的手榴彈
感謝艦長,星辰大海要嗎的深水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