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1 / 2)

雲上青梅 許乘月 11184 字 8個月前

第60章

透窗的夕陽與霍奉卿的聲音,不知哪一樣更醉人。

看著他撥動著自己衣帶好似低頭討饒的模樣,雲知意忽地心跳怦然,耳朵有些熱。

霍奉卿這家夥近來不知吃錯什麼藥,仿佛突然打通任督二脈。雖公事上偶爾還是會嘴硬難纏,但私事上認錯賣乖卻是越來越熟稔,她真有些招架不住。

“你倒很能自得其樂!規矩些,誰教你亂動姑娘家衣帶的?”她儘量繃起紅臉,一把拍開霍奉卿那不安分的手,嘀咕道,“沒點州府官員該有的莊重。”

挨了不輕不重一巴掌,霍奉卿趕忙將那手背到身後,仿佛這時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舉動有多唐突。

他抬眸瞟向房頂橫梁,裝模作樣地正經起來:“失禮了,請雲大人海涵。”

“你個兩麵人,”雲知意乜眼笑瞪他,“不要妄圖蒙混過關。解釋一下,當年為什麼要那樣說我壞話?”

“本意也不是要說你壞話,”霍奉卿訕笑著撇頭看向窗外,俊麵在夕陽餘暉的熏蒸下紅得愈發可疑,“我也不知自己那時在想什麼……總之就是,急了。”

*****

承嘉十年春,鄴城庠學鄭姓女夫子與未婚夫錢遜之因瑣事衝突,一度鬨到要解除婚約的地步。

錢遜之每日都到夫子院賠罪求和卻無果,最後靠一個綴著小夜明珠的鐲子才成功博得未婚妻重展歡顏。

據說那鐲子價值不菲,好在錢遜之是時任漕運司督官從事,官職雖不算大,但也不小,自家又是有田有產的中等富戶,倒還負擔得起。

一對未婚夫妻在爭吵僵持數月後,一個低頭服軟,另一個就坡下驢,雙方高高興興地重歸於好,這本是件皆大歡喜的小事。

但坊間對教書育人者有不少刻板觀念,仿佛傳道授業者就隻能安貧樂道。因鄭夫子是庠學夫子,有碎嘴者便非要將事情抬大了說,指責她“以財物珍寶的貴重來衡量彆人歉意是否真誠,給學子們立了壞榜樣”。

一時間流言紛紛,這讓百姓對整個鄴城庠學都生出不少擔憂與非議來。

就連學子們也無辜受累,頻頻受到家中尊長或親友們莫須有的“關切追問”,生怕他們跟著這樣的夫子學得個見錢眼開,丟了讀書人的傲氣。

所謂三人成虎,後來傳言越來越難聽,最終鄭夫子不得不請辭庠學夫子之職,這才平息了風波。

那時雲知意、霍奉卿他們這批學子不過就十三四歲,年稚曆淺,難免有幾分或真或假的清高狂性,私下裡難免也會對“鄭夫子被一顆拇指大的小夜明珠哄好”之事表達自己的看法。

某天午間休息時,一堆少年人便聚在講堂裡說起此事。

有人感慨:“姑娘家全是這麼可怕的嗎?鄭夫子平常看起來文雅清高,沒想到與未婚夫置起氣來,竟會變成吞金獸!”

一位叫常誌高的少年道:“倒也不能這麼一棍子打死,肯定不會每個姑娘都這樣啊。隻是鄭夫子出身寒微,雖多年苦讀有了深厚的學養,但終究眼淺了些。發那麼大一場氣,鬨得滿城風雨,最後卻被小小一顆夜明珠就哄好,平白給人看笑話。”

另一個叫韋麟的少年突兀笑道:“若換成雲大小姐那樣的,未婚夫將她惹生氣,送一顆拇指大的夜明珠就想求和?她怕是反手就能丟出十顆拳頭大的夜明珠,再送一個‘滾’字!”

哄堂大笑中,薛如懷嘲他:“韋麟你瞎思量什麼呢?雲大小姐根本不會看上你,你便是想哄也排不上號。”

都是半大不小的年紀,正是對男女之間的事最懵懂好奇時。

韋麟莫名其妙將話拐到彼時並不在場的雲知意身上,聰明點的少年郎們或多或少都能察覺出點異樣。

被大家的怪笑惹得惱羞成怒,韋麟索性破罐子破摔,與薛如懷較起勁來。

“你是憑什麼篤定她看不上我?她母親當年不就選擇了自出雲氏,嫁給寒門出身的言珝大人?我家比言大人家總強些吧?”

兩人的看法各有擁躉,少年人們就這麼開始了嘴仗混戰。

有人怕當真吵起來,便出聲做和事佬,中肯指出“雲知意雖不喜與人紮堆親近,但好歹是一視同仁的,並不曾以門戶高低論人”。

韋麟被這話安慰得竟真有點心熱膨脹,半是玩笑半是試探地對大家道:“這麼一說,指不定雲知意還真能看上我呢。或許……我可以試試?”

話音未落,原本在旁沉默翻看書本的霍奉卿突然加入戰局:“彆人活一世,無非就耗費些米糧布帛。雲知意卻是要食金飲玉的,尋常人家可養不起。”

雲知意出去散步回來,走到講堂門口就正好聽到這一句。她向來不愛紮堆,當下便在門口駐足未動。

接著就聽韋麟小聲與霍奉卿犟嘴:“雲知意平日的用度瞧著雖比大家都金貴些,但以她的家門出身來說,並不算十分靡費。”

霍奉卿不太耐煩地冷聲脫口:“雲知意人不壞,但性情古怪,狂妄固執又好強,絕非良配。”

這雲知意就真的忍無可忍了,自是衝進去與他爭執起來。

*****

青梅竹馬這種關係,注定兩人有許多經曆是共同的。

可是,天底下有無數的青梅竹馬,又有多少人能認真記全與對方相關的所有過往呢?

就連雲知意自己,許多事都隻記得個七零八碎。

偏生霍奉卿記憶驚人,五年前的事都還曆曆在目,巨細靡遺。

十三四歲的半大年紀裡,忽而覺得自己是大人,忽而又覺得自己還小,有時心思彆扭古怪,言行人嫌狗憎,倒也不是稀奇事。

那年的霍奉卿並不知自己為何突然煩躁隱怒,反正就是聽不得同窗話裡話外對雲知意有所企圖。

一時捋不清自己心中野望,心煩意亂之下,就隻想著要將同窗少年郎那份蠢蠢欲動的念頭給一把掐滅。情急中沒個章法,那句混賬話便脫口而出了。

霍奉卿悶悶吐出一口長氣,再次懊惱低喃:“千金難買早知道。”

在事隔五年後,雲知意總算知道了當初那場恩怨的完整前情。她忍俊不禁道:“要不是我大度,你早不知被扒皮抽筋多少回了。”

霍奉卿並不提她當初對自己也沒少口出惡言,縱容地順著她:“沒錯,你從小就大度。”

“彆以為我聽不出你在反諷!”她嗔笑瞪著眼前人。

須臾後,才又眉眼含笑地軟聲控訴:“你知道我那時多氣嗎?出去透個風回來就逮到你在背後說我壞話,簡直喪心病狂!我都氣懵了。最可惡的是你那避之唯恐不及的語氣,我現在都記得。”

她捶了霍奉卿一拳,轉頭又去架子上選給藺老爺子的禮物。

說起那樁魯莽幼稚的年少舊事,霍奉卿有些慚愧,卻又忍不住在她背後低低悶笑。

“你說話時激動得猛揮手,不小心掀翻了我的硯台,將我還沒來得及交給夫子的功課潑了個漆黑。”

“那是你活該,我沒拿硯台砸破你腦袋就不錯了!”雲知意回頭,含笑嗔他,“你還有臉笑?背後說人壞話卻被正主抓個現行,正常人難道不是會羞恥慌亂嗎?”

“我當時是很羞恥慌亂啊。”霍奉卿訕笑著摸摸鼻子。

正是因為羞恥慌亂,少年霍奉卿後來才沒敢再提“絕非良配”的混賬話,隻是硬著頭皮扯前一樁來避重就輕——

說你食金飲玉不對嗎?若有人與你吵架,十斛夜明珠都哄不好你。

兩家畢竟多年鄰居,霍奉卿很清楚,雲知意就連夜讀照明用的都是千金難買的碩大火齊珠,拇指大點的小夜明珠隻配給她當彈珠玩,能用來求和才怪了。

那段日子,外間許多人都在指責鄭夫子見錢眼開、沒有讀書人的風骨。

雖雲知意並不覺得鄭夫子有錯,但鄭夫子被迫離開庠學後,她多少有點明白什麼叫“人言可畏”。

當下以為霍奉卿在諷刺她奢靡,便忍不住委屈起急。畢竟她自到了原州,比起小時在京中雲府,已經算是儉省。

所以她說:我沒要誰拿金玉珍寶哄!若是我真正喜愛重視的人惹了我生氣,隻要誠心認錯,哪怕抓一袋螢火蟲做歉禮,我都會和好!

雲知意想起這一幕,望著麵前擺著各樣庫藏的架子,好笑地淺聲自語:“原來還真是我教的。”

見她全都想起來了,霍奉卿垂眸偷覷她的發頂,笑得狡黠:“既你昨夜收了我的螢火蟲,那就表示我是你真正喜愛重視的人。這確鑿無疑了吧?”“哪來的確鑿無疑?”雲知意再度回頭睨向他,麵有赧然緋色,“我可沒拿到你的螢火蟲,全被你放飛了。不要自說自話。”--

霍奉卿理直氣壯:“我又不瞎。你心裡收了,我看得出來。”

雲知意惱羞成怒:“你看得出來了不起啊?看破不說破,懂不懂?”

“好吧,懂,”霍奉卿抿笑,從善如流地換了話題,“你到底在找什麼?”

雲知意這才想起正事:“哦,對了,你知道藺家老爺子的喜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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