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六十九章(1 / 2)

雲上青梅 許乘月 14543 字 8個月前

()自從在報國寺送彆陳琇之後,大家各歸其位,又進入了新一輪的忙碌。

七月中旬,雲知意受藺家老爺子之邀,單獨來到藺家。

雲知意和老爺子談“州府允許藺家加持鹽引,換藺家出頭響應均田革新”這件事,前前後後加起來,已將近耗完整個夏季。

期間老爺子反複試探,雲知意不厭其煩,一次次在田嶽的陪同下耐心登門,姿態可謂誠意十足。

這次老爺子特地叮囑雲知意不帶田嶽,而他自己也喝退左右,隻單獨和雲知意在書房密談。

老爺子沒有再耍花腔,開門見山地拋出了自家的底牌:“加持鹽引至每年四百份,連續三年。你若同意,咱們就成交。”

藺家目前每年能持鹽引兩百份上下,這一開口就要求翻倍,可謂語不驚人死不休。

但雲知意卻並沒有露出驚慌之色。畢竟這件事她上輩子和老爺子談過,所謂一回生二回熟,如今的她非常清楚,老爺子不過是在漫天要價,她隻需“坐地還錢”就可以了。

“老爺子,原州鹽業每年總共就一千份的盤子,這事您比我清楚。有能力吃這口飯的曆來就你們幾家,各家能持的份額大致固定,已經算是大家心照不宣的默契。前年為爭著多持五十份鹽引,陶嶺張家和雍丘韋家就差點鬨得出了人命。您現在開口就要每年多持兩百份,莫不是做好和大半個圈子開戰的準備了?”

老爺子鎮定自若:“這就不勞雲大人操心了。”

雲知意不急也不惱,眉眼彎彎:“其實對州府以及我個人而言,隻要百姓有鹽吃,商家違律漲鹽價,給誰家做這買賣都一樣。我每年壓製其餘幾家些份額,勻出總數兩百份給您,這不難。可每給您家多一份,就必定有一家要少一份,您同時搶幾家碗裡的飯吃,不怕燙嘴嗎?”

老爺子捋須笑答:“富貴險中求嘛。”

“得了吧,當我不知您打什麼主意呢?”雲知意半垂眼簾,笑意不改地掀了他的心中盤算,“您提出三年為期,無非就是想著,哪怕得罪了幾家同行,至少接下來的三年裡有您坐鎮,誰也不會輕易與藺家輕易撕破臉,我才是各家找晦氣的那個靶子。”

若雲知意也是個老狐狸,就算猜出對方這心思,也不會輕易點破。可惜她不是。

“當然,我知道您對我沒有惡意,隻是深信我不會有太大的麻煩才算計我這遭。畢竟我姓雲,又坐著州丞府第二把交椅,就算整個原州鹽業都對我心懷不滿,無非也就是在我今後的大小政令上做點小動作。而我有的是可以拿捏製衡他們的地方,隻需忍到三年後與您約期一滿,再將鹽引這塊的利益重新各歸各位,我與他們自然恩怨兩清。”

她這麼單刀直入掀了老爺子的盅,鬨得老爺子捋須的手一滯,已轉僵硬的笑容透出淡淡尷尬。

雲知意當然看出他尷尬,但她並不打算到此為止。今日務必將事情談妥,不能再拖了。“老爺子,我年稚曆淺,有些話呢是道聽途說。若若有什麼地方說得不對,您能包涵就包涵,包涵不住就憋著吧。”

老爺子被她噎得一哽,訕訕點頭:“雲大人請講。”

雲知意笑笑:“您的算盤倒也不算完全打錯,就是短視了些。您老人麵廣,在原州的聲望也夠高,隻要有您坐鎮一天,同行們哪怕明知利益受損是因您家而起,都不至於輕易與藺家徹底撕破臉,接下來的三年裡確實會先衝著我來。但是,容我說句冒犯卻實在的話,您年紀不小了。”

藺老爺子連最後那絲尷尬的假笑也維持不住,臉色不大好看了。

偏生雲知意是個不怕人臉色的,半點沒被他唬住:“外頭都在講,您兒子被您提溜著做了幾十年傀儡家主,一旦哪天您提溜不動了,他恐怕出門都不知該先邁哪條腿。”

說真的,要不是之前她那麼久的耐心周旋,藺老爺子都要懷疑她不是想合作而是想結仇。

不過,話糙理不糙,自家兒子是個什麼資質,老爺子當然心中有數,要不也不至於這把年紀還在背後掌家。

“您壽宴那天,我見過藺琅軒、藺琅華那兩兄弟。一看讓他倆迎賓待客的架勢,就知那是您藺家栽培的後繼之才。原州是您藺家的根,您總不能替他們撈了這一票就舉族遷出原州吧?”雲知意摸出顆薄荷蜜丸咬在嘴裡,一徑往下說。

“您今日為著三年總共多六百份鹽引的眼前利,不惜得罪幾家同行。有您在,他們是不敢直接和您鬨。可您不在了呢?那倆小兒郎如今才剛成年,沒個十年八載的摔打曆練,哪能扛得起真正的大風浪?即便我說您還能撐藺家大梁十年八載,您自己敢信嗎?”

就算接下來的三年裡,鹽業同行的怒氣都衝著雲知意,但那不意味著他們不記與藺家這一筆仇怨。

各家在彆的事上得到雲知意的掣肘或補償,三年後又重新拿回原有鹽引份額,那時就再不會覺得雲知意有多可恨,反而是對藺家憋著一口惡氣沒出。

等到藺老爺子真正管不動事的那一天,就該“爺債孫償”了。

老爺子對平庸的兒子沒報多大指望,對兩個自小穎慧的孫兒卻寄予了厚望。

雲知意這麼一說,當真戳中老爺子心中最大隱憂,於是口氣鬆緩許多:“那雲大人說說,州府能給我藺家的底線是多少?”

“您要的是每年四百份,連續三年,總共加起來就一千二百份。而州府能給您的,是每年總共二百五十份,連續五年。這每年五十份,是某家主動讓出來的,您完全不必擔心得罪人。”雲知意抬起頭,調皮地眨了眨眼。

“我念書時算學就最差,總被一個討厭鬼嘲笑‘算學學不好,要飯要到老’。我也說不好到底哪種方案對您家更有利,勞煩您自己算算吧。”

三年一千二百份,和五年一千二百五十份,後者還不得罪人,不必擔心給孫輩留隱患,是個人都知該選哪邊。

老爺子愣怔半晌後,沒好氣地瞪她,接著又如釋重負地笑了。“為何不一開始就說?遛我老人家好玩呢?”

這顯然是達成合作的意思了。

雲知意心滿意足地笑開:“因為人……人心很奇怪。我隻是在學著怎麼和不同的人打交道。”

上輩子,藺老爺子開出“每年四百份,連續三年”的條件後,雲知意立刻拋出“每年二百五十份,連續五年”的回應,老爺子卻懷疑她有詐,後來一直很防備她,她到死都沒想明白是為什麼。

早前她隨沈競維在外奔走時,曾隱晦地請教過沈競維。沈競維當時一聽就笑了,直說“人性本賤”。

今日與藺老爺子這麼一番機鋒來回,讓她更加深刻地領會到了那四字的真諦。

許多人在談判角力時,若心中預設了一條看似不容易達成共識的線,卻突然很順利地談妥,所得承諾甚至比自己的預想更豐厚點,那第一反應必定不是雀躍,更不是感激,而是懷疑。

反而是不停給對方施壓,讓對方以為自己提出的條件將要被打折扣丟回來時,突然告訴對方,“我不但能滿足你的要求,還能多給點”,那就一錘定音,手到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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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藺老爺子談妥後,老爺子也鬆弛下來,順嘴問了一句:“雲大人為我我藺家斡旋多出來的每年五十份鹽引,是誰家讓出來的?我承了人情,總該適當對人家表示感謝。”

這算同行間的相處之道,倒也不過分。雲知意便答:“其實我也不確定算哪家讓出來的,反正是田大人親口承諾。”

老爺子哪會聽不懂竅門?原州每年一千份鹽引,田家實際占了過半數。既話是從田嶺口中說出來的,那毫無疑問就是田家讓出來的了。

不過,田嶺畢竟是原州眾所矚目的州丞大人,藺老爺子若要對田家投桃報李,總有諸多忌諱,不然一不小心就可能鬨成“公然行賄”。

於是老人家嘀咕:“行吧,往後我家多走井鹽,不碰沅城的海鹽就是。”

“沅城?”雲知意平常並不關心原州各家的產業布局,聞言不禁有些新鮮,多嘴笑問一句,“田家的鹽業生意都做到那麼遠去了?原州到沅城可隔著幾千裡遠呢,田家就這麼放心那邊坐鎮掌櫃的人?”

老爺子神秘笑瞥她:“自然是放心的。”

雲知意蹙眉。沅城有什麼人,是田嶺和整個田家都放心的?

*****

事實證明,藺家老爺子的聲望確實值得雲知意費那麼多功夫。有了藺家站出來起頭響應“均田革新”,之後的事可謂一順百順。

在田嶽幫忙穿針引線後,各城豪強大族的家主陸續來到鄴城與雲知意麵談。

各家雖也向雲知意提些條件,但沒有誰獅子大開口的。無非就是“賦稅上的短期優惠”、“漕運上的些許便利條件”、“幫忙安排幾個族中子弟進鄴城庠學”之類的小事,比藺家的鹽引好辦許多。

顧子璿聽說後,有一日和雲知意一道吃午飯時便順嘴問:“你就一一照單全收了?”

雲知意笑道:“都有條件的。我讓他們要幫著勸學,增加各地孩童進入官辦蒙學的人數。沈競維說過,對縣、鎮、村上的百姓來說,大族鄉紳的話也是很管用的,要善用這些人。”

“你跟沈競維跑一年真沒白費,學到好多,”顧子璿擦擦嘴,有些羨慕地笑歎著,又道,“你這條件提得倒是好,蒙學入學人數真是個看著不起眼,實際卻駭人的大問題。上次我一聽槐陵去年入學孩童才不足一百,下巴都險些脫臼。章老這些年不知心急成什麼樣了。”

“可不就是麼?要不他也不會為了爭取財政傾斜開蒙學,就讓陳琇和官醫署爭成那樣。”雲知意唏噓道。

顧子璿笑嘻嘻站起來:“這麼一來,你也算暗中又幫襯了陳琇一把。整個州府,你最給麵子的還是章老。”

章老原本很器重陳琇,之前種種有心栽培的舉動,在州府也算人儘皆知。陳琇被田嶺打壓成勸學官趕出鄴城後,章老氣得至今對田嶺都沒好臉色。

雲知意就事論事:“我幫她,是有一點點給章老麵子的意思。但主要還是因為她是有能力也有心作為的人,放出去做勸學官是真的可惜。”

兩人都吃好了,便一道出了飯堂,任意走走消食。

顧子璿攬住雲知意的肩膀,看看四下近前無人,便在她耳畔小聲道:“對了,霍奉卿跟薛如懷說了一件事,讓他再轉告我倆,說當初在庠學時,田嶺曾安插了人監視過你和我。”

如今霍奉卿與雲知意著實不太方便見麵,許多話都是經過薛如懷、顧子璿兩道周轉來傳的。

雲知意猛一扭頭,不可思議地看著顧子璿:“監視我倆?誰?”

“沒說是誰。隻說霍奉卿已經將那人拿捏住了,一旦那人再作妖,霍奉卿有十足把握讓對方不得翻身,所以舊事就不提了。但他提醒我們,如今還得多注意身邊的人,怕田嶺故技重施,”顧子璿斜睨雲知意,“你近來時常將田嶽帶在身邊辦事,可得格外留心啊。他再怎麼不受愛重,那也是田嶺的兒子,天知道他盯著你時存的什麼心。”

雲知意點點頭:“我對田嶽本來也不是毫無戒心的。當初我主動找田嶺借田嶽來用,就是做個姿態給田嶺看。讓他知道我在均田革新裡的一舉一動都沒打算瞞他,免得他因為疑心而給我下絆子。”

不過,她行事大體上是一板一眼慣了的,就算田嶽是受命要盯著她,輕易也抓不到她什麼把柄。

兩人正說著話,田嶺的屬官之一左暉便來了。

“雲大人安好。顧大人安好,”左暉執禮問安後,看向顧子璿,“顧大人,關於軍尉府‘整軍秋演’的事,田大人有些事還需與您磋商,請您稍後去他的辦事廳一趟。”

“好,我才吃了飯,走幾步緩緩就去。”

得了顧子璿的答複,左暉便執禮回去向田嶺複命了。

待左暉一走,顧子璿立刻收了麵上笑容,咬牙冷哼:“那老賊,對軍尉府‘整軍秋演’的事也試圖指手畫腳,簡直其心可誅。”

因顧家坐鎮的軍尉府與州丞府是平級,顧子璿雖是州丞府的官,職責卻是負責軍尉府與州丞府的事務協調,每年都是上半年閒,下半年忙。

為降低對普通百姓生活的影響,軍尉府大規模實兵演練多在秋收過後直到冬季結束。

每年在夏末之前,顧子璿就要在軍尉府和州丞府之間來回協調,劃定實兵演練的範圍、演練時長,並需當地官府協助向百姓傳達消息,提前疏散或安撫民心,以免造成誤解和恐慌。

今年顧總兵打算重點演練山地作戰,初始選址裡包含槐陵北山的幾個山頭,卻遭到了田嶺的強硬反對。

顧子璿為了這個事,已經與田嶺談得快要口吐白沫了。

“我爹說,實在不行,跟隔壁的鬆原郡商量一下,借希夷山的幾個山頭也行。但我偏不讓這步,”顧子璿冷笑,“我倒要看看這槐陵北山裡,究竟有哪路驚不得動不得的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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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陵北山裡,究竟有哪路驚不得動不得的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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