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七十三章(1 / 2)

雲上青梅 許乘月 9663 字 8個月前

因要避人耳目, 散值後, 霍奉卿、顧子璿與薛如懷三人分道而行,各自繞了不同路線出城。

戌時初刻, 顧子璿與薛如懷先後抵達望瀅山雲氏祖宅。侍女將二人領到頂層門口後, 便執禮止步,躬身退下。

已近夏秋的節氣,白晝的時長正一天天縮短, 此時天光已然暗淡。

這頂層的內裡卻燈火通明,四麵落地見月窗全開,有夜風穿堂。

南窗畔靠牆避風處,擺著一尊足有五尺高的樹形連盞銅燈, 鏤空流雲紋底座, 四周高低錯落地伸出十五節樹枝, 枝上托起足足三十盞燈盤,儘顯古雅華貴。

地榻正中,雲知意躋身而坐,麵前的矮腳方幾上、周圍地榻上都淩亂堆放著書冊。

她著一襲束袖窄腰的青玉碧袍, 以素銀冠束發, 簡潔矜貴中透著乾練英氣。她時不時扭頭看向右手按著的那冊書,左手握著不必蘸墨的棗心筆, 飛快地在紙上寫著什麼。那腰身筆挺、垂首執筆的專注模樣,宛如回到求學時。

“來了?”她停筆轉頭,神色平靜地對漸行漸近的二人道,“快過來坐穩, 我給你們講個鬼故事。”

“什麼?”顧子璿蹙眉,走過去在她左手邊的位置落座。

薛如懷笑嗤一聲,隔桌坐到雲知意的對麵:“快講,嚇不著我算你輸。”

昏黃的光搖擺輕曳,溫柔地在雲知意碧青的身影上攏出一層光暈,使她整個人看上去有些不真實,連帶她說出的每個字都像來自天外。“我推測,田嶺應該是在沅城私造兵器,借運鹽船偷運回來後,不知囤積在何處。此外,他還有勾結外敵的苗頭。”

顧子璿回神皺眉,語氣冷肅:“可有實證?!”

“隻是我的推測,因為有太多巧合全湊到一處了。我急著找你們來,就是想集思廣益,商量一下之後如何配合搜集相關實證。若然查實,我們就必須在他行動之前將他按倒,”雲知意端起茶盞,“他……”

“等等,你倆等等,”薛如懷不可思議地咽了咽口水,惴惴望著雲知意,“是田嶺瘋了?還是你瘋了?田嶺好端端做著原州丞,怎麼會突然私造兵器?又為什麼會勾結外敵?!”

薛如懷生在一個家道中落的尋常市井人家,如今又才進工務署不久,還是個尚未進入原州權力核心的低階執事官,所知有限,因此在有些事上的印象與看法和尋常百姓沒多大差彆。

“私造兵器,勾結外敵,這兩件事連在一起,你說能是為什麼?”雲知意奇怪地看著他,“自然是為了裂土自立。”

薛如懷倒吸一口涼氣,驚訝到不知該擺出什麼表情:“不是,你再等等。一個人若心生裂土自立這種‘誌向’,總得有個足夠強烈的動因吧?田嶺再是位高權重,也不過隻是個州丞。無緣無故的,怎麼會……”

“所以,他就不是無緣無故生出這種想法的啊。早知道你會這樣,喏,都給你準備好了。”雲知意將桌上攤開的那冊《女王本紀》拿給薛如懷。

“當年我們在庠學時,史學夫子常說,半部原州史其實都算我雲氏家史。那你想沒想過,另半部原州史算誰家的?”

薛如懷在史學上向來極差,書上有教的那些史實他都沒捋明白過,又怎麼會去想書上沒教的?

他聞言既驚且疑,顫巍巍接過那冊書,驚疑不定的目光在雲知意和顧子璿之間來回逡巡。“這《女王本紀》,講的不是列國爭霸時那位蔡國女王嗎?”

在大縉一統天下前,大小諸侯割據林立,混亂局麵持續近兩百年。當時與縉國實力相近的還有四國,其中之一便是蔡國。

天命十七年,蔡國上將軍卓嘯弑君竊國,一夜之間血洗王都儀梁,將蔡王室男子屠戮殆儘,有位封號為“貞”的蔡國公主僥幸逃生。

貞公主召集忠於蔡王室的臣屬舊部,厲兵秣馬數年後殺回儀梁,誅滅叛臣、重扶國祚,之後被臣民擁戴,成了世間第一位女王。

但遭此大亂,蔡國元氣大傷,很快跌出了五大國之列,最終在後世史書上就很不起眼了。

不過,蔡國雖不起眼,後世史家對這位蔡女王卻很重視,不但為她單列本紀,還刻意不注前綴國號,以此突出她是“天下首位女王”的史學地位。

就連薛如懷這種在史學上一問三不知的後世學子,雖對《女王本紀》隻聞其名,從未閱覽過內容,卻也知道記的是幾百年前那位蔡女王。

“蔡女王和如今的原州丞田嶺,這中間能有什麼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薛如懷腦子都快炸了,“又關咱們原州什麼事?”

顧子璿忍不住翻了個小白眼:“蔡女王姓田,單名一個姝字,你說她和田嶺什麼關係?”

雲知意補充道:“現今的原州版圖與古時不同。從前這裡是縉、蔡兩國交界之處,大縉開國後才逐漸合為一州。你說關我們原州什麼事?”

薛如懷整個人已陷入混亂,一張嘴開開合合半晌才憋出話來,卻連自己都不懂到底要說什麼。

“所以,田家竟是前朝諸侯蔡國王室的後裔嗎?可,朝廷、朝廷不知田家是那個田家嗎?這道理不通啊,既然……”

“朝廷知道,道理都通,隻是說來話長,”雲知意打斷他,“你喝口茶壓壓驚,我從頭捋給你聽。”

*****

天命二十四年,也就是蔡女王田姝登基次年,諸侯苴、薛兩國裹挾蔡國、拉攏臨海的仲山國,兵分三路合圍縉國。

恰是那時,蔡、縉交界的原州有異族吐穀契越山入侵,妄圖漁翁得利。

為了避免多線作戰,縉王李恪昭的王後歲姬匿跡千裡奔赴儀梁,對蔡女王且詐且誘,最終使她退出四國聯盟,率臣民歸順縉國。

雲知意抿了一口熱茶,接著講下去:“做為歸順條件,縉王李恪昭命我先祖青山君改藩鄴城以南,將原屬雲氏的鄴城以北劃為田姝藩地,允她收容、安置故蔡國遺民。槐陵見龍峰下那座小通橋,就是我先祖遷往新藩地之前,留給故地的紀念。”

薛如懷手捧茶盞,震驚到目光渙散:“後來呢?”

雲知意伸手點了點他麵前的《女王本紀》:“後來,開國主登基後,又封田姝為‘恭義王’。但,此王爵不世襲。”

“本是前朝諸侯蔡國王室血脈,開國時也被封了王爵,卻因爵位不世襲,後代就沒了貴族身份和藩地,隻能像尋常人一樣,最多就是個官員,”顧子璿笑睨薛如懷,“現在你明白田嶺強烈的動因從何而來了吧?”

薛如懷呆滯地點了點頭,卻又有了新的疑問:“照你們這麼說,開國主那時,蔡女王的藩地上聚集著許多故蔡國遺民,那多少也還有點實力吧?麵對‘王爵不世襲’這種卡脖子的條件,她竟不反?”

“如今由顧總兵坐鎮的軍尉府,前身是我先祖青山君的府兵,”雲知意笑笑,“先祖當時擔負著‘防禦外敵’和‘防田姝造反’雙重職責,麾下除常備精銳官軍二十萬之外,還有春耕秋練的屯田軍戶三十萬。”

彼時田姝藩地上的故蔡國遺民老老小小加起來,總共也就七八十萬。

顧子璿不愧是將門之女,一聽就明白了蔡女王為何不反:“有總共五十萬的兵力蹲在鄴城以南,她若敢反,那就是老壽星上吊,活膩了。”

“原來如此,”薛如懷是初次了解這些古老掌故,大為震驚,到這會兒才慢慢緩過勁,“那再後來呢?怎麼不繼續壓製了呢?”

“天下一統已是大勢底定,那些遺民便漸漸開始與縉人融合,到田姝薨逝之後,這些遺民對朝廷來說已不足為患。為示恩寬,開國主以口諭允田氏後裔可考官入仕,但最高隻能做到原州丞,”雲知意頓了頓,“同時,又命雲氏舉族遷往京城,將本地雲氏府兵交軍尉府,屯田軍就地解散轉民籍。再後來就是現在這樣了。”

終於捋清了來龍去脈,薛如懷撓了撓頭,偷覷顧子璿一眼。“可是,如今就算田嶺有野心,他也沒兵啊。顧家與他又不是一路人……吧?”

顧子璿惱火地瞪他:“你看什麼看?吧什麼吧?我家與他當然不是一路人!”

之前田嶺幾次三番對她設套,想通過圈住她來動軍尉府,都沒成功。霍奉卿提點過她之後,她回去與父母兄姐說得一清二楚,如今顧家對田嶺可防備得很。

薛如懷自知理虧,縮了縮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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