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時,望瀅山雲宅就成了霍奉卿的一處“消息中轉”地。
因為雲知意這裡不但有宿子約的人持續送來各方動向,若田嶽從自家探到什麼蛛絲馬跡,也會設法傳遞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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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誰都知道,這些消息還是要彙總到霍奉卿手中才能發揮真正作用。
但宿子約和霍奉卿交情不深,當然隻肯讓自己的人與雲知意單線聯絡。
而田嶽又怕霍奉卿會在一切塵埃落定後,抹殺他的貢獻,不顧田氏不知情、不涉事者,展開全族無差彆株連。
所以他堅持要將自己得到的消息交給雲知意。
如此,霍奉卿時不時就要抽空,避人耳目到望瀅山見雲知意一麵。
倒也沒空黏黏糊糊,主要是為了拿她手裡這些消息,說不上幾句閒話就又匆匆離去。
到了十一月中旬,田嶽親自來到望瀅山,交給雲知意一張圖,上麵是提線香的試煉地點。
不出所料,就在槐陵北山深處。
另外,田嶽還從族中一位長老口中得知,北山那裡隻是試煉地點,煉製成功的提線香多數集中藏在槐陵的打娘娘廟,少部分則在田氏族人開在原州各城的藥鋪。
有了這消息,局麵就更可控三分,雲知意心中踏實不少,霍奉卿更是鬆了口大氣。
薛如懷那邊的進展也很順利,不但找到了那條傳說中的廢棄古棧道,還驚喜地發現那條棧道隻是荒蕪陳舊,但並未嚴重損毀,通行無礙。
由於田嶺授意田黨阻撓,顧家坐鎮的軍尉府整軍秋練未能在槐陵北山進行。
顧總兵點了長子顧子望為帥,領兵與鄰近鬆原軍尉府的兵馬臨時混編,在原州希夷山一帶進行秋練。
這也是顧總兵絞儘腦汁才想出的兩全之地,畢竟還沒到與田嶺撕破臉的時機。
希夷山是有隱秘山間道可通槐陵北山的。若北山真有異動,從希夷山強行軍趕到,至少能阻擋田嶺引外敵入侵。
為田嶺編織的那張大網愈發成形,不過,把控全局的人終究是霍奉卿與盛敬侑,雲知意所知有限,卻也不多嘴亂問。
她的主要精力還是放在來年的幾樁重大政務籌備,畢竟,不管田嶺倒不倒,原州人始終需要過日子。
*****
自立冬起,多數百姓陸續減少或停止勞作,與家人相聚過冬。
州府也沒那麼繁忙了,除治安、漕運等少數幾個完全不能停止運轉的司衙之外,大多司衙都安排了眾官輪流冬休。
隨著官民齊齊過冬休整,鄴城街頭愈發熱鬨。
與家人一道出門采買過冬物品、呼朋引伴趕會玩樂,甚至漫無目的地滿城閒逛,都能尋到樂趣。
街頭巷尾、茶樓酒肆隨處能見有人紮堆,興致勃勃談些或真或假的小道消息,也是一種不需太大花費的消遣。
鄴城有一家叫“依江春”的茶樓,規模不大,但向來賓客盈門,入冬尤甚。
因為這茶樓位
置好,出門往左過四五個街口就是州丞府,往右行過六條街就是州牧府。
平時若有張榜公告的官方大事,識字的閒人們前去看了榜文,就會來這間茶樓顯擺,也算是個正經消息集散地。
“依江春”今日照例熱鬨,樓下大堂裡,許多茶客都望著左邊靠牆那桌一位侃侃而談的中年男子。
這人讀書受教的程度顯然比普通人高些,或許平常也很關注各種官方消息,談起原州的時局、政務頗有底氣,大家便張著耳朵聽個熱鬨。
“……雲大人與淮南、慶州談好了,開春就要擇日期和地點舉行三方會晤。等到明年春末夏初,槐陵人可就有福了。”中年男子說到這裡便暫停,愜意地喝起茶來。
旁座一名灰衣茶客好奇追問:“怎麼個有福?又為何偏偏是槐陵?¤<ahref=://en>.oldtimescc.cc</a>(請來原站,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有人捧場,中年男子才有了繼續講下去的熱情:“這不眼看著明年就要與淮南、慶州一同疏浚瀅江了嗎?那時官府可要征召許多人去做工的,按月發錢發糧的。雲大人說了,槐陵人過得比彆處苦些,讓工務署征召力工時,先緊著挑槐陵的人來用,也算給那邊開一條活路。”
滿堂頓時響起喝彩與議論。
“雲大人出身高門,年歲也不大,卻能體恤貧苦,辦事也實在,倒是個好官。”
“可不?之前那‘均田革新’不也是雲大人辦的麼?我陶丘縣的一個遠房舅舅家就得了兩分地,官府說來年開春就能領田契了……”
“誒,說起這事也怪。雲大人在各縣都‘均田’,怎麼偏偏槐陵沒有?”
“對啊。十幾年前就聽說那邊有些貧戶在變賣家中田地了。都說槐陵苦,這坐吃山空,日子能不苦嗎?怎麼不給槐陵人分田呢?”
大家七嘴八舌間,最初那個中年男子又開口了:“這可怪不著雲大人,是田大人攔著不讓給槐陵分田的。”
有人驚訝了:“州丞田嶺大人?那是頂頂好的官,怎麼會這樣呢?”
這話立刻引來另一人為田嶺說話:“田大人當然是頂頂好的官!他比雲大人年長,又主持原州政務幾十年,自然看得遠些。那槐陵可有十萬戶人,可山多田少,土又不肥,好些地方是種什麼都不見收成。想必是沒田分,也不夠分。”
“那也是,原州民風向來彪悍。到時分不夠分不平,怕是能鬨出人命來!這麼一想,田大人攔著不讓給槐陵分田是有道理的。”
“田大人總是替原州人著想。”
“原州有田大人,是福氣。”
“雲大人也不錯,年少有為,將來……”
*****
樓下大堂高談闊論很是熱鬨,聲音大得連二樓雅間都聽得一清二楚。
顧子璿坐沒坐相地窩在椅子裡,咬著一根燈芯糕,促狹笑望對麵尷尬扶額的雲知意。
她倆近幾天都休沐,今日顧子璿便約了來這裡坐坐。哪知就這麼巧,剛好趕上了這出熱鬨。
“雲大人,百姓誇你呢,你捂臉做什麼?”顧子璿笑嘻
嘻道。
雲知意沒好氣地白她一眼:“我沒捂臉,隻是扶額。”
“做官可真難啊,被人罵也難受,被人誇也不自在,”顧子璿被她的窘狀逗樂,“你說你彆扭個什麼勁?樓下那些人是自發誇你,又不是你花錢買來自吹自擂,有什麼好尷尬的?”
雲知意半垂眼簾,端起茶杯搖了搖頭:“我懷疑,最開始說話那人,是霍奉卿的手筆。”
言詞之間不太像尋常百姓嗑閒牙,引導得很明顯。
“喲?霍大人這陣子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是覺得冷落了心上人,用這法子討姑娘歡心?手段很是……清奇啊。<ahref=://enx>en</a>(請來原站。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顧子璿哈哈笑出聲。
雲知意再度搖頭:“我聽著像是先扯我出來虛晃一招,然後話題就轉向了田嶺。”
“霍奉卿乾嘛找人誇田嶺?”顧子璿愣了愣。
“聽著有點要捧殺的味道,不過我不太確定,”雲知意笑笑,“彆看我。我最近很少和霍奉卿碰麵,他也沒跟我細說事情的具體進展。”
雲知意和顧子璿都不是擅長謀局玩心眼的人,這次多是在背後配合霍奉卿,幫他搜集些消息,或根據他的要求走動些人脈,並不過多插手針對田嶺的事。
兩人都理不清這門道,索性就換了話題。
顧子璿挑眉笑道:“你讓工務署先緊著挑槐陵的人用,不但給槐陵人謀了條生路,還雲淡風輕地把田嶺老巢給挖鬆了。明麵上田嶺還不能說你不對,隻能生吞個悶虧。雲大人手段長進了啊!”
槐陵能成田嶺的老巢,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槐陵人沒太多活路,隻要有人給飯吃,他們很容易就會追隨,遇事便不會多想。
若田嶺將所有事都準備好,打反旗登高一呼的首處,必定是槐陵。
如今槐陵人知道有了新的謀生機會,也知道官府有人在為他們的生計設法,往後便不至於什麼事都跟在田家後頭。
“我本意也不是衝著田嶺。槐陵人的日子確實不好過,總要幫他們想出路,”雲知意揉著額角,心不在蔫地隨口道,“這不過是我職責分內的事。”
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霍奉卿好像很快就要對田嶺收網了。
但願一切順利吧。
*****
十二月初三,小寒。接連兩日的鵝毛大雪終於停歇,整個鄴城銀裝素裹。
辰時,天光才蒙蒙亮,雲知意強忍著嗬欠,站在州牧府外的“下馬落轎石”處,對策馬而來的顧子璿笑了笑。
顧子璿勒了韁繩,還沒等馬停穩就已飛身而下。
她將馬交給旁側的雜役小吏,便與雲知意一道,並肩行過州牧府的牌坊。
行走間,顧子璿道:“你也是接到急訊來的?”
按規製,休沐期間臨時有緊急公務,官員們也不能擱置或推諉,接急訊後就需趕到府衙處置。
雲知意右手捏著披風襟口,左手捂唇打了個嗬欠,淚眼迷蒙。
“今日天不亮就有州牧府的傳令官到望瀅山,但沒告
訴我具體什麼事。”
“去我家傳急訊的人也沒說。”
顧子璿扭頭看她,順手以指腹替她抹去睫上的困淚,口中嘀咕道:“既連你都驚動了,看來是出了什麼火燒眉毛的大事。”
雲知意可是州丞府第二把交椅,這個時節裡,若是尋常的小事急務,根本沒人會去驚動她。
兩人邊走邊小聲嘀咕,一時都猜不透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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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話間,她倆一抬眼,同時驚訝地盯著州牧府門口,目瞪口呆。
州牧府外連夜搭了公審台,此刻周圍烏泱泱聚滿了百姓,或引頸踮腳,或交頭接耳,議論聲嚶嗡嘈雜。
按照原州刑律司的慣例,隻有兩種情況才會搭台公審。
要麼,被審者罪行十惡不赦,已在百姓中引發熱議甚至恐慌。
要麼,被審者至少是中等以上職階的州府要員。
但無論以上哪種情況,搭台公審都需事報批,得到雲知意、田嶺、霍奉卿、盛敬侑四人中至少三人落印同意,才能執行。
“我記得,田嶺前幾日回雍丘縣的田氏老宅了吧?”顧子璿遠遠看著圍滿了人的公審台,呆滯地眨眨眼,腦子突然轉不過來。
雲知意也懵得兩眼亂轉圈:“對啊。田嶺沒在鄴城,我不知情,盛敬侑還在京中。批文落印都湊不夠三個,這公審台怎麼搭起來的?究竟是刑律司知法犯法,還是霍奉卿要翻天?”
她最擔心,就是霍奉卿為了扳倒田嶺不惜違律犯禁。那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她不願看到霍奉卿賭上自己去打這一仗。
如今田嶺的“大業”還沒有完全成氣候,不需要霍奉卿孤擲一注去和他拚誰更沒有底線,不值得。
而顧子璿並沒想那麼深,她更在意的是:“我一得到急訊就快馬趕來了,怎麼這些圍觀百姓比我還到得早?!冬季的鄴城人看熱鬨也太積極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