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八十四章(2 / 2)

雲上青梅 許乘月 16570 字 8個月前

雲知意好氣又好笑地揉了揉眼睛:“彆提了。我這半個月都快忙瘋了,他倒好,也不知在急什麼,每次找我沒第二件事,就問幾時議親,我沒閒工夫理他。”

顧子璿悶聲笑道:“好像是常盈在言大人麵前問了一句,‘雲大人與霍大人是否好事將近’,言大人當場黑臉,表示霍奉卿心思深沉,於你絕非良配。估計霍奉卿是被言大人這態度驚著了,想趕緊得你個準話……”

顧子璿求學時代就是個“百事通”,做官後好像還是沒變。

雲知意噗嗤笑出聲:“當爹的人都是那樣啊,看哪個臭小子都配不上他女兒。這霍奉卿怎麼忽精忽傻的?言大人那是鬨脾氣呢,他跟著當什麼真。”

正說著,顧子璿忽地縮回手去,笑音變得賊兮兮:“得,霍大人攔路討說法來了。我先進議事廳,你倆慢慢糾纏。”

前方,霍奉卿正負手立在廊下,假裝不經意地偏頭看向這邊。

雲知意抿了抿笑唇,慢吞吞舉步近前,站在了他的身旁。

*****

此時大多數與會官員已在議事廳內就坐,廳外這長廊下冷清無人。

冬末的風凜寒刺骨,卻並不強勢,拂過院中蕭瑟的樹木,蕩起溫柔繾綣。

霍奉卿斜睨著身邊的姑娘,神情是很刻意的冷淡:“雲大人有事?”

“雲大人沒什麼事,就是瞧著霍大人好像有事。”雲知意用手中的卷宗在他腰窩處捅了兩下,“真被言大人驚著了?”

她以前沒太留意,這會兒才驚覺霍奉卿的腰是碰不得的。

就這麼隨手一個親昵的小動作,卻使他整個人像被燙著似的,當即激靈瑟縮,麵紅耳赤地瞪她。

“不要動手動腳,你這算調戲同僚!”霍奉卿咬牙哼道,“我可以找風紀官告你的。”

雲知意嗤聲笑笑,再度去捅他的腰:“若議定了親事,就不算調戲同僚了,對吧?”

霍奉卿愣住,喉結滾了好幾下,麵上看起來是想笑,卻又在強忍著。“你……說真的?”

“沒啊,我就隨便問問。”雲知意憋笑看著他被逗到想咬人的模樣,環顧四下無人,便踮起腳飛快地在他唇角親了一下。

“霍大人你乖點,私事回頭再說,趕緊進去了。”

語畢,她抿笑就想逃離,卻被他一把撈進懷裡,低頭就要親下來。

身後傳來一聲散發著怒氣的重重乾咳。

霍奉卿麵上紅得快滴血,忙不迭鬆了手,有些無措地望著聲音來處。

雲知意順著他的目光回頭看去,就見言珝滿麵烏雲,氣衝衝走過來。

和天底下大多數女兒一樣,被老父親當場撞見自己與心上人膩膩歪歪,雲大人也是很想找個地洞鑽下去的。

“那個,言大人,你……”雲知意覺得自己渾身都快燃起來了,硬著頭皮對老父親尷尬笑了半晌,到底擠不出下文。

情急之下,她回手指向霍奉卿。霍奉卿立刻敏銳地意識到她想乾嘛,頓時如臨大敵。

兩人各自紅著臉,異口同聲對言珝道——

“是他/她先耍的流氓!”

言珝咬牙握拳,痛心疾首。又舍不得對自家女兒說重話,憋了半晌的氣,才一拳砸在霍奉卿肩頭,恨恨警告:“離我家這棵大白菜遠點!”

*****

畢竟都是州府要員,進了議事廳後,三人便各自整理好心情,都擺出官員該有的樣子了。

眾人傳閱刑律司遞交的相關卷宗後,主座上的州牧盛敬侑便逐個點人發表見解。

顧子璿拿出了兄長顧子望代表軍尉府撰寫的公文,裡麵詳細說明了在槐陵打娘娘廟裡查出的一應證據。

雲知意也代田嶽轉交了一份手書:“這裡有他從幾位族長手中拿到的供詞,刑律司也根據這些供詞查抄了相應物證。”

田嶺這案子至此已毫無懸念,此刻就是走個場麵,若有人還掌握有彆的證據,也可趁此機會交出做投名狀,算是與田嶺徹底切割。

於是,各路已倒戈的往昔田黨紛紛跟進,將自己準備好的卷宗遞交至盛敬侑手上。

這有的沒的一大堆,盛敬侑再是走馬觀花,要全都過目總需點時間。

因為州府有部分官員認為,此次扳倒田嶺的過程中,某些事上的做法並不符合律法規程。

於是趁著此刻盛敬侑在看那些卷宗,大家便見縫插針地交頭接耳,沒指名沒道姓地小聲嘀咕起來。

“有些看起來像詐供……”

“聽說,州府要員身邊都有安插有耳目,也不知聽誰之命……”

“田嶽辭官好像也有隱情。據說如今雍丘田宅周圍一直有人盯著,卻不知是哪路人馬……”

“軍尉府向來不涉民事,此次算不算是……”

誰都明白,田嶺這案,霍奉卿算是頭功。待京中定下說法,封爵都不是沒可能。

所以近來他雖因要避嫌,在公務場合基本都像個湊人數的擺設,但實質上卻是原州府風頭最強勁的一位,誰也不想直接與他對上。

畢竟這案子近期都是雲知意在經手,末了便有人大著膽子,帶著點謹慎試探:“不知雲大人做何看法?”

見對麵的霍奉卿正準備為自己解圍,雲知意隔空投給他一記“稍安勿躁,放著我來”的眼神。

她端起茶盞,以盞蓋輕撇杯中浮沫,對這些問題一一從容笑答。

“《大縉律》中並無‘官員查案不可攻心詐供’的相應條例。你們若問我的看法,那我隻能說,不是編造構陷,那就沒有違律犯禁。”

“田嶽辭官,是我給他的建議,沒有脅迫,也沒有強製。如今雍丘那頭盯著田家的,算是我的人。我這麼做,考慮的是後世史家對陛下的評判,晚些我會遞折向陛下說明原委,與你們不相乾。”

“軍尉府協同布局,是在霍奉卿代掌州牧印、暗中下達‘啟動軍管’的命令之後。掌州牧印者,按律本就有權在事態緊急時調動軍尉府。”

“若有疑慮,可提請刑律司立刻追查,或你們自行在暗中去查。若查到什麼實證,是我有錯我一定認。若查不到實證,記得擺酒找我講和就行了。”

“還有,你們許多人都跟我爹差不多年歲了,有事彆總要說不說的,行不行?嘰嘰咕咕,跟小孩兒似的。”

上輩子的雲知意遇到這樣的事總是容易委屈或激動,時常與人爭個臉紅脖子粗。

可此刻她回話的語氣卻十分平和,甚至帶著點散漫笑音。

因為如今的她已經能理解,世間萬事,黑與白之間難免有些許灰色。

文官的戰場,刀光劍影都在看不見的地方。

有時為求得一個光明的結果,過程中使些不算大惡的手段,是很難用對錯二字就簡單兩分的。

若沒有霍奉卿那些劍走偏鋒的手段,事情不會如此順利,今日的原州就不可能這般風平浪靜。

至於霍奉卿以及她自己,在事後為此承受同僚們的些許揣測與非議,這都是必須付出的小小代價,應該的。

問心無愧就行。

言珝今日就坐在雲知意身側。

他顯然很驚訝於女兒這份不同以往的通透平和,扭頭看向她時,眼中滿是欣慰淺笑。

因為雲知意態度和軟,三言兩語將爭議化解於無形,議事廳內安靜許多,大家笑笑,隨意說幾句彆的公務。

*****

經過一個半時辰的合議,旬會圓滿落幕。

盛敬侑抬手揉著睛明穴,疲憊笑道:“那就這樣。散了吧。”

正當眾官陸續起身,準備退出議事廳時,一直沒吭聲的霍奉卿抬起冷漠臉,出聲輕喚對麵的雲知意:“雲大人。”

整個議事廳內,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將目光聚集到他倆身上。

就連盛敬侑都瞬間振奮了精神,好奇地來回打量他倆。

在這令人窒息的“萬眾矚目”中,雲知意放下茶盞,半掀眼簾回視始作俑者:“嗯?霍大人有指教?”

霍奉卿以指尖按住麵前一份薄薄的卷宗,腕上使力輕旋,那卷宗便貼著桌麵直直滑到雲知意的麵前。

雲知意按住那份卷宗,不知為何心跳加快。

佯裝無事地將卷宗翻開些許,目光飛快掃過上麵的內容後,她便似被施了法,定定坐在那裡,成了一尊不會動的雕像。

雲知意受到巨大衝擊,能克製住沒有當眾失態已是不易,暫時也顧不上安撫老父親酸溜溜的心。

她頻頻抿唇,眨眼數回,再一次將那卷宗翻開些許。

裡頭並不是公文公函,而是一張被保存極好的陳舊金泥紅紙。

是從承嘉十四年原州府取士正考的甲等榜榜單上裁下來的一部分。

榜首那兩個名字露在最顯眼處。

字跡已有些褪色,但因為當時兩人並列榜首,雲知意的姓名在上,霍奉卿的姓名在下。

如此排布,在金泥紅紙的襯托下,越看越像婚書的格式。

就在那兩個名字下方的空處,有小如蚊蠅的幾行“宮體字”。

嬌慵繾綣的字體,謄下了霍大人十七八歲時的少年心事——

莫勸少年惜羽翼,月在中天氣自清。

飲水知冷暖,行路識崎嶇。

采擷山嵐佩襟前,披荊斬棘入泥濘。

青梅在雲上,我需縱雲梯。

任風不解,由星不明,我有雲知意。

愣了許久後,雲知意緩緩抬眸,透過滿目瀲灩笑望著他:“幾時寫的?”

“承嘉十三年,送秋宴。”他語調平淡,耳廓卻燒得通紅,唇角也不受製地一直飛揚。

在場眾人仿佛見了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個花了兩三年時間,冷靜、縝密、不留餘地將田嶺算死的霍大人,竟還有紅著臉欲說還休的這一麵?!

雲知意抿笑,點點頭:“哦。霍大人,不是我要說你,你這可真是……狗狗祟祟。”十七八歲時的少年心事,藏到如今才敢遞到她麵前。

“雲大人,請不要東拉西扯,”霍奉卿早已麵紅透骨,很努力才能繃住嚴肅談判的架勢,“所以,我有了嗎?”

雲知意單手壓住那卷宗,略略低頭,指尖抵住額心的雲紋金箔,雙肩微顫,笑音黏甜:“嗯,你有了。”

旁人不知他倆這是打的什麼啞謎,隻見霍奉卿忽然悶悶笑著站起身來:“這可是你說的。”

先前盛敬侑讓大家散了時,言珝便已站起身走出了兩三步遠。

之後他蹙緊了眉頭站在原地,和所有人一樣,滿頭霧水地看著這兩人打完整場啞謎。

此刻觀這對小兒女的神色,他雖不懂發生了什麼,但或多或少已明白了一個讓他心情很複雜的事實。

愣怔稍頃後,他衝向自己走來的霍奉卿哼了一聲,心情複雜地冷眼橫他:“霍大人,你現在不要和我說話,我怕我會忍不住揍你。”

言珝平常並不是個陰陽怪氣的人,可此時此刻,他實在是控製不住自己。

沒辦法,天底下任何一個疼愛女兒的老父親,在麵對一個處心積慮想拱自家白菜的狗崽子時,大約都會很想打歪對方那張笑得滿臉春風蜜意的年輕俊臉吧。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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