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這樣……神奇的場麵, 顧驚白想了很多。
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想,隻是一點一點的挪到了蘇樓身後,緊緊地攥住了“父親”長袍的一角, 從沒有哪一刻比這一刻更讓他覺得認識蘇樓真好。他說:“爸爸,我怕。”
蘇樓:“!!!”
雖然不知道自家兒子在搞什麼,但這種時候肯定是不能給兒子拆台的,蘇樓立刻擋在了兒子前麵,伸出一手, 做回護樣。
雪狼也應聲撲在了最前麵, 全身的毛都炸了起來,對聞人羽呲著牙,發出了威脅的低吼。
聞人羽哪怕單膝跪著,也依舊好像有著目下無塵的傲慢,他的眼裡看不到其他人, 隻有年幼的顧驚白。就像是早有所料, 亦或者是獨屬於劍客的執拗。他堅持對顧驚白捧著自己的劍, 非要他從他手上拿走不可。
與當年一模一樣。
三千年前,顧驚白作為逆襲科新入職的新人,初來乍到白玉京, 因為定點傳送送的很不是地方, 直接天降了北州一處魔窟。
真.魔窟, 不是形容詞, 就是大咧咧對外都會這麼自稱的地方,當年還是魔道大盛的紀元,到處都是魔宗,隨處可見的魔門信徒。修道修魔並無對錯好壞之分,但做出來的事有。這魔窟便是這樣的極惡之地。
號稱隻要給得起靈石, 就沒有他們奉不上來的“商品”,法寶是商品,靈藥是商品,人……也可以是商品。
甚至“人”成為了目錄裡一個單獨的列表分類,有著各式各樣的功能性,仆從,鼎爐,藥人等等等等,還可以量身定製需求。聞人羽便是最後這一類極其特殊的商品,定製的他人還不是魔修,而是一個正道劍修,他需要一柄有智慧的劍。
眾所周知,法寶常有而器靈不常有,人人都希望自己能擁有一個擁有器靈的本命法寶,但那也就隻是希望而已。
在實在是得不到器靈的情況下,狡猾的商人就開發出了這樣那樣的代替品,在市場上廣為流傳開來。“以人為劍”隻是能算是其中最平平無奇、缺乏想象力的一種,但偏偏令無數劍客趨之若鶩。他們從不關心這“人劍”到底是怎麼來的,隻在意自己能不能擁有。
聞人羽就曾是一把人劍的預備役,他是個孤兒,從小被魔窟洗腦式“培養”,訓練他如何放棄思想,放棄自我,隻專注於給主人當好一把最為銳意進取的劍。
這很顯然是不對的。
不是沒有人反抗過的,可這些大多都是沒什麼修為的孩子,他們的反抗就像是螞蟻在試圖挑戰大象,以為能蜉蝣撼樹,實則不過自不量力。
就在大家即將放棄希望,失去眼中最後一團火時,顧驚白出現了。一身羽衣,仙人之姿,他搗毀了魔窟,救所有人於危難,他說從此以後,你們便自由了,真的就像神祗一般,救苦救難,卻不求任何回報。
聞人羽是其中最不知所措的,因為他是一出生就在魔窟長大的孤兒,他的世界從未有過選擇,成為“人劍”就是他全部的三觀,他根本不知道除此以外,他還能做什麼。
聞人羽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想法,就是苦思冥想如何讓眼前的仙人將他留下。他年幼懵懂,跌跌撞撞,彆人感謝,他也感謝,彆人給仙人磕頭,他也給仙人磕頭,彆人開始四散離去,他卻不想離開。
他抱出了魔窟金庫中珍藏百年的極品靈器,繃著一張玉做的小臉,穩穩的捧到了顧驚白麵前,執著的希望他能連人帶劍一並收下。
“求您。”這是他當時能想到的最膽大妄為的話。
一把劍,怎麼能有自己的願望,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祈求呢?
顧驚白卻還是拒絕了,他說:“我不需要一把劍,也不需要抱劍的童子,但我缺個弟子,你要來試試嗎?”
那一刻,正巧黎明破曉,天光乍現。
後來“捧劍”就成為了顧驚白和聞人羽之間的一個特有梗,當聞人羽想做什麼而顧驚白不同意的時候,聞人羽就會來捧著劍,希望師尊同意,因為這是最初他第一次為自己爭取到什麼的時候,最行之有效的一個動作。
最後一次捧劍,是在顧驚白要去封印混沌魔君,卻並不太想帶上聞人羽一同送死的時候,聞人羽就捧著那把名叫問君的本命法寶,固執的站在了顧驚白眼前。
站了整整十天。
但顧驚白最終也沒有同意,他對他說:“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以後你再捧劍而來,師父一定不會拒絕你。”
這很顯然是騙人的。
顧驚白當時很清楚沒有以後了,他要麼死要麼離開,但不管如何,隻有他走了,聞人羽才會擁有真正的自由。他不應該為任何人而活,哪怕這個人是顧驚白。
所以,在今天,顧驚白也不可能接過那把劍。
但聞人羽很顯然已經不是過去的那個聞人羽了,他不會一直等在原地,見顧驚白狀似懵懂孩提,始終不願意接劍,他便強勢的一把將他的劍硬塞到了……蘇樓的手裡:“我會為師尊準備一把更好的劍,現在,我們該回去了。”
這一次,不是祈求,不是問詢,而是命令了。、
曾經師尊是聖君,他隻是一介小小的修真者,所以他留不住他,如今他已經是聖君了,而師尊隻是個孩子。
雪狼終於再忍耐不住,朝著聞人羽嘶吼著撲了上來,不是和顧驚白的那種打鬨嬉戲,而是真的要殺人。一隻尋常靈獸,試圖以一己之力挑戰聖君,簡直是不要命了。
“嗬,不過一隻魔狼。”聞人羽叫破了雪狼的真身,並抬起了手。
整片不周山,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強烈晃動。
顧驚白來不及思考魔狼和雪狼的區彆,便朝著一人一狼喊去:“不要。”
兩人應聲而止,不周山也重歸平靜,他們齊齊的看向顧驚白,仿佛在等他的決定,是戰是和,隻需要他一句話。
顧驚白上前,先將魔狼護在了自己的身後,才和蘇樓商量著道:“爸爸,那我們就先去坐忘心齋做客吧?”
蘇樓麵對聞人羽“你敢不答應就直接死”的眼神,淚流滿麵,他難不成還會有其他答案嗎?
修羅魔尊敢怒不敢言,本來他還想著撕碎卷軸,喊來魔君撐場麵的,奈何白旁邊青衣白發之人暗中阻撓了動作。這些道修真的是太討厭了!
聞人羽從乾坤袖中,拿出了九龍鸞車,本想親手把師尊上去,卻被不知道為什麼根本不怕他、甚至帶著那麼一點有恃無恐的魔狼給搶了先,拿頭一拱顧驚白,就輕鬆的把幾頭身的小朋友拱到了自己的背上,馱著他輕鬆一躍,便上了車。坐在那裡,拿看車夫的眼神看著聞人羽,仿佛在下命令,好了,走吧。
聞人羽眼裡沒有畜生,隻有師父,還有……師父的爹:“請吧。”他對還拿著問君劍不知所措的蘇樓,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蘇樓想要把劍還給聞人羽,聞人羽卻不接,他隻能就這麼拿著劍,上了車,想把劍給自己的兒子,但兒子也不接。QAQ你們神仙打架我,為什麼要為難我胖虎?這把聖人的本命法寶,他拿著真的非常、非常、非常燙手啊啊啊!
聖人可以撕破時空,縮地成寸,說著需要乘車,但其實旅程很短,眼睛一閉一睜,坐忘心齋就到了。
他們卻連山門都沒過,直接便到了聞人羽洞府的所在地,淩雲頂。
準確的說,他們甚至連淩雲頂的全貌都沒有看到,就直接到了聞人羽為顧驚白準備好的瓊樓玉宇,層層疊疊,美輪美奐。隻大殿的正殿一間,就大到可以當專業的跑步賽道了,殿內伺候的人手如雲,童男童女,侍從婢子,人人都畢恭畢敬,讓蘇樓有了一種坐忘心齋不像正道魁首,更像是業內一霸的感覺。
大家坐下之後,聞人羽便道:“師尊一路舟車勞累,先休息一下吧?”
看上去是詢問,但還是一樣的,隻是個他已經做出了決定的通知。安頓好顧驚白,忽略一直在試圖咬死他的魔狼,聞人羽隻對蘇樓道了一句:“你隨我來。”
蘇樓看看兒子,看看狼,在顧驚白點頭之後,這才跟著聞人羽離開了。
其實他們也沒去很遠的地方,隻是到了一處偏殿,聞人羽用前所未有的溫柔語氣,對蘇樓商量道:“我想代我師尊,收你為徒,你覺得如何?”
“……啊?”蘇樓還在傻乎乎的抱著劍。
“你是師尊這一世的養父,輩分不能低。如果可以,我想直接收你當我師叔,但這於理不合,天道不會承認。所以,我們各退一步,你來當我的師弟,我來教你和我師尊長生之道。”
蘇樓:“!!!”
蘇樓覺得自己怕不是拿到了個湯姆蘇的劇本,莫名其妙就好像要和聖君同輩,成為在整個白玉京橫著走的大輩兒了呢。而這一切,隻是因為他撿了個兒子,果然沒有騙人,好人是會有好報的。
聞人羽繼續遊說,話不多,但每個字卻都正好打在了窮逼蘇樓的心頭。他自己給簡單總結了一下,大意就是隻要他答應拜入坐忘心齋,從此以後要啥有啥,予取予求。
他會直接繼承一座極品的靈石礦山,不用再為一塊兩塊的靈石折腰;
他會擁有數不儘的天才地寶,修真功法,資質不行就洗靈脈,功法不行就挨個試,連修為都可以走嗑藥流,堆都能給他堆出個分神境;
聖君親自指導,掌門、長老體貼補課,從此就是平步青雲,貴不可言。
而他需要做的,僅僅是同意讓他兒子留在坐忘心齋。
這還有什麼可想的呢?
他當然是……
“不同意。”蘇樓說的時候,心都在滴血,抱著劍當做最後求生的浮板,很努力才沒讓自己哆嗦的太過分,這可是聖君啊,他這麼駁了一個聖君的臉麵,今日怕是很難出了這個門了,可他還是要說,“抱、抱歉,是我不識抬舉,大概要辜負您您您的一番美意了。”
本來還笑語晏晏的聞人羽,立刻冷下了麵容,一點點的增加著身上的靈壓,氣氛緊張到了極限,看著蘇樓都快要嚇趴下了,才道:“不再考慮考慮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