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住的是鋼鐵廠的家屬樓,上下三層,一層樓六戶。
從樓梯往外跑,穿過籃球場就是廠區。
職工院的孩子進出基本是不用登記的,沈梁路上還跟人打招呼,跑到車間門口,把他爸沈文華給叫出來。
沈文華現在是一天班七毛錢,按點算錢,家裡人沒多大事都不會找他。
他看見小兒子,詫異道:“出什麼事了?”
沈梁上氣不接下氣,左右看沒人,才偷偷說:“爸,張順來家裡提親了。”
什麼什麼。
沈文華一臉吃驚,說:“他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看樣子,也不是他同意的啊。
沈梁就奇怪,說:“他怎麼說你點頭的。”
沈文華一咯噔,心想這事可有點不好說。
姑娘嘛,就這一個,他肯定是心疼的,心裡其實特彆想促成這樁婚事,誰叫他沒本事給人家安排上工作。
但是強扭的瓜不甜,孩子不願意,他隻得把這件事給推了。
就是那天的事有點說不好,他還沒張開嘴,張順已經嘰裡呱啦一大串,什麼正月裡把事辦了,二月裡喬喬就能上班,家裡三轉一響都是買好的,廠裡也會給分配小單間,明年就能讓他做外公。
張順到後頭又提起他後勤主任的媽和三車間主任的爸,後者可是沈文華的頂頭上司,他能再回廠裡上班,也是走人家的關係。
他愣是沒辦法把“喬喬不願意”幾個字說出口,隻得含糊帶過去,心想拖上一陣,等回頭孩子回鄉下再說。
誰承想,張順他這麼憋不住。
這下可壞了,喬喬沒頂撞人家什麼吧。
沈文華最擔心的這個,沈梁幫爸爸證實,說:“我姐都發脾氣了。”
這孩子,怎麼也不看看情況再說話,婉轉點給他這個做爹的留點麵子能咋的。
沈文華是心事重重,到家樓下撞見倆鄰居,人家居然跟他說恭喜道:“老沈回來啦,你女婿上門了。”
都是一個家屬院住著,能有什麼秘密。
連沈梁都知道這傳出去會出大事,剛要澄清,被他爸拽住。
沈文華隻客氣道:“回頭請你們吃糖。”
沈梁一咯噔,悄聲說:“爸,你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
沈文華是個極要麵子的人,心想既然有人知道,那這事不管內裡怎麼樣,都得定下來才行,不然往後喬喬還能嫁到哪家去,給人做後媽都未必夠。
他心中已經有決斷,說:“你閉嘴。”
又說:“待會拖著你姐上外頭去,彆回來知道嗎?”
沈梁心想說得輕巧,他姐可不是這麼好說話的人,腹誹不斷跟在他爸後麵走。
父子倆前後腳進門,客廳裡的氣氛並不算好。
沈喬眼眶都是紅的,看到人就說:“爸!”
心裡還是對他比較信任的,沒有多餘的訴苦。
沈文華看著也不忍心,不過想想這也是為她好,以後她會感激的。
要是恨,就衝著他來吧。
他想想說:“喬喬,你帶弟弟去樓下玩。”
沈喬有些不願意,說:“我要在這。”
沈文華隻好給媳婦使眼色,劉愛紅勸兩句,說:“你在這容易吵起來,我跟你爸會處理的。”
沈喬眼淚硬生生憋回去,說:“真的嗎?”
劉愛紅看著就心疼,說:“真的真的。”
沈喬打小受寵,還是聽話跟著弟弟,抱著小侄子到樓下。
沈梁現在滿心糾結,不知道該不該說,他已經從他爸的態度看出端倪,猶豫著要不要“出賣”父母。
沈喬是沒看出弟弟的不對勁,自己抱著牛牛魂不守舍的樣子,走著走著險些撞到電線杆。
她就一門心思,絕不能跟不喜歡的人過一輩子,
但對父母來說,感情從來是最次要的東西。
沈文華打量著張順,覺得這人哪哪都好,各方麵都沒得挑,他姑娘能攤上這門親,那是燒高香。
孩子挑剔的那些在他看來就是過家家,壓根不妨礙過日子。
他心中已經是有主意,對著張順說:“我也不瞞你,喬喬是一心想著自由戀愛,不過你放心,既然你上門,我就不會讓你就這麼回去。”
張順倒也沒多大反應,說:“小姑娘家家,是這樣的。師傅您放心,我一準讓她過上好日子。”
又說:“後勤的工作我媽都安排好了,隻要事情定下來,喬喬就能去上班。”
閨女小時候成績是挺好的,可惜趕上停課,就是個小學畢業,現在多少高中生都沒工作,錯過這次可真是沒下次。
劉愛紅已經看出丈夫的意思,心想自己肚子裡出來的還是有把握,怎麼著也要把孩子說服,跟著點頭說:“那可真是太好了,就是還得給喬喬點時間,你們也多接觸接觸。“
張順就是衝著沈喬那張臉,還挺好說話的。
畢竟漂亮,實在是太漂亮,有一種病弱的美,眼睛裡又帶三分潑辣。
他點頭說:“行,那我就讓我爸媽初五再來。”
給幾天時間,彆到時候當著他爸的麵鬨起來,多不好看。
劉愛紅心想,應該夠她把孩子給說服。她應下來說:“那我們在家等著。”
又說:“我們就喬喬一個姑娘,沒彆的能給她,到時候嫁妝就湊個好聽,給六百吧。”
彆看她嘴上說不多,已經是很重的禮,一般人家能給個一兩百就不錯。
懂事的人聽著就知道,聘禮也不能輕,這種張順是心中有數的,說:“到時候我們帶著三金過來。”
金戒指、金手鐲、金項鏈,最便宜也得小兩百。
這才隻是下定,迎親那天還有三轉一響,這是相看的時候早就說好的。
劉愛紅越看越覺得姑娘進福窩,心想這是怎麼著都得定下來。
就是等人走,歎口氣說:“喬喬那兒怎麼辦?”
沈文華已經抽好幾根煙,說:“咱們也是為她好,你多勸勸吧。”
沈喬是渾然不知,到家後知道這個消息是晴天霹靂,本該闔家團圓的除夕夜,她兩隻眼睛紅得跟兔子似的,咬著牙說:“我不嫁。”
劉愛紅跟女兒推心置腹好半天,年夜飯都隻湊合做,這會看她油鹽不進,眼淚又掉下來說:“你不嫁,不嫁怎麼辦。事情都已經傳出去,這當口就隻能叫悔婚,都是街坊鄰居的,我跟你爸怎麼做人。張順他爸可是管著你爸跟你二哥,人家肯定會覺得沒麵子,回頭給他們小鞋穿怎麼辦?你們年輕人經事少,媽媽不會害你的,你想想看,張順對你好,家裡又……”
就這些車軲轆話,沈喬聽得都能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