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你好(2 / 2)

她靈魂空空地坐著,宛若一具骸骨。

沈文華吧嗒吧嗒抽著煙,在火柴盒上劃出一道光,說:“喬喬,你也替爸媽考慮考慮,我們這麼些年沒虧待你。你相信爸爸,我們不會害你,張順真的樣樣都好。”

沈喬終於有點動作,抬頭說:“我就是太相信你們,事情才會變這樣。”

語氣裡帶出三分恨意,畢竟是自己的終生大事。

沈文華聽得出來,他其實也不是多好脾性的人,有些不耐煩,眼看著家家歡聲笑語,自家屋裡能個敢大聲喘氣的都沒有,說:“反正都這樣了,你就等著結婚吧。”

說完摔門出房間。

沈喬捧著臉哭。

她是早產,家裡隻有一個女兒,從小受寵,下鄉這些年也沒吃過大苦,工分掙不著什麼,但有父母的供應,過得算不錯。

她這些年也知道點事,誰家在鄉下的就是拖後腿的人,很多人家頭兩年還好,時間一長總是要鬨矛盾。

像他們家,她這回回來幾天,其實大嫂就有意見,剛剛聽見嫁妝,二嫂的表情就變了。

她眼淚成串往下掉,哭得快喘不上來。

劉愛紅捂著心說:“還是你打算逼死我跟你爸,才點頭?”

沈喬隻覺得媽媽的樣子很陌生,她說話都不能憑自己來控製,木木地說:“我不想嫁。”

這孩子,怎麼這麼軸呢。

劉愛紅氣上來,說:“行,看來是要我死你才能點頭。”

說話就站到窗前,大有一言不合就往下跳的架勢。

全家都被嚇得不輕,沈文華大喝道:“喬喬,還不快勸勸你媽!”

還能怎麼勸,沈喬的眼神沒有焦距,捏著門框的手越發用力,一根木刺紮進去,好像滲出血來,她感覺那話都不是自己說出來的,但大家都能聽見,緩慢道:“我嫁。”

說完這句,她連站著的力氣都沒有,跌落在地,表情淒楚。

沈道想過去扶妹妹,被媳婦何碧玉拽住,到底沒再動。

隻有沈梁東看西看,給姐姐拿衛生紙。

沈喬還記得接過來的時候要說“謝謝”。

一場鬨劇好像畫上句號又沒有,在場的人都不知道要怎麼往下接。

倒是沈文華發話,說:“老大家的,還不扶著點你媽。”

何碧玉拽著婆婆,心想大過年的怎麼這麼不消停,怪不得人家都不喜歡家裡有姑子,還是儘早嫁的好,省得每個月都要往鄉下寄那麼多東西。

她想著事,跟妯娌吳梅交換眼神,兩個人理論是一派。

吳梅是去年才進門,大著四個月的肚子,這會用不上她,還是眼睛一轉,過去說:“喬喬你先起來,地上涼。”

沈喬擺擺手說:“沒事二嫂,我坐會。”

看樣子跟平常也沒什麼兩樣,人好像回過神來。

沈文華也不再刺激她,看一眼客廳的座鐘,說:“都早點睡吧。”

第二天正是大年初一,來往的人多。

沈喬在自己房間待著,誰也不想見,但人人都有話跟她說。

表姐說:“你爸媽打小就疼你,就看看這間房,誰能像你一樣自己住?”

沈喬頭轉著看,家裡本來是三居室,硬生生隔成四間,她沒下鄉前就是自己住,不過隨著兩個哥哥都結婚,這兒已經變成弟弟的房間。

她這回回來惦記著的幾樣東西,也都找不著,等將來沈梁結婚這就是婚房,會重新粉刷,哪還有她的容身之處。

姑姑說:“你也替你爸考慮,他五十的人,天天還上大夜班,就為著攢錢讓你在鄉下不吃苦,早點回家。”

沈喬自己掰著手指頭算,她爸本來是四級工,每個月工資六十五塊,是家裡的大頭,加上她媽做點手工活,每個月也有七十幾,一年零零碎碎能攢個兩三百。

她大哥當年回城,工作花一千,後來結婚又一千,她二哥是頂替她爸的工作,結婚一碗水端平也是一千,眼看還有個弟弟,兩樣都要花錢,怎麼說得好像是隻為她辛苦為她忙。

舅媽說:“你媽回回提起你都抹淚,一個人在那麼遠的地方,家裡怎麼放心得下。”

沈喬回憶起來,她本來不該去光明大隊的,但那會正趕上家裡要把她大哥調回來,按照當年的知青政策,她就必須去艱苦的地方為祖國奮鬥,連火車轉牛車得五天,三麵都是山,她連家的方向都找不著,頭年哭得像個孟薑女。

姨婆說:“你相信長輩的眼光,我們怎麼會害你,你們年輕人就是經事少,以後會感激父母的。”

沈喬記得,這位姨婆非要嫁的男人打她到五十歲,年輕的時候吃喝嫖賭俱全,要不是突發疾病走,能打她到六十。

……

總之來說服沈喬的人如過江之鯽,都覺得這是樁天大的好事。

她聽著都很諷刺,逐漸升起憤怒和仇恨,因為也不知道該向著誰,隻能對張順。

張順初三來接她去看電影,就覺得她眼睛裡兩團小火苗,好像要把誰燒死。

但分明是瘦弱到不具備攻擊力的人,碰撞出另一種吸引人的美。

他手忍不住想去觸碰,說:“還生氣呢?帶你玩去。”

沈喬又能聞見他身上的煙味,使勁往後退。

她從小鼻子靈,咳嗽咳個不停。

張順到底是不高興,說:“我特意來接你去約會的。”

又自認瀟灑道:“你們小姑娘,不就想自由戀愛嘛。”

沈喬心想,眼下的情景跟自由是一分錢關係。

她依舊冷著臉,到這一步還是希望著張順知難而退。

可惜張順不會,隻覺得她這樣更好看,不過說:“也就我慣你們女人這點脾氣。”

順便批評道:“當著我爸媽彆這樣啊。”

這樁婚事,也是他花大力氣他們才答應的。

沈喬直視他的臉,明明白白說:“我絕對會。”

張順擰眉道:“怎麼這麼不聽話。”

又湊近說:“這樣可不行。”

他其實長得不算醜,這會卻叫沈喬覺得麵目猙獰。

她好像看到怪獸張開血盆大口,即將吞噬她的一生。

這輩子真的要妥協嗎?

沈喬忽然抖起來,覺得連手腳都不是自己的,連日來盤踞著的念頭又繞過心頭。

她想,她一定要走,要離開這兒。

作者有話要說:一邊改,一邊發。

覺得改比寫困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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