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沈喬還是到河邊乾活。
臨出門前,她多帶上一壺水和兩塊餅乾,據她觀察,鄭重好像就是不知道疲倦似的,連歇一會的念頭都沒有。
但是人和機器怎麼能比,甚至機器都需要時不時停下來上上油,這種行為無疑是在消耗自己。
作為一向很心疼自己的人,沈喬覺得還是應該對人家多表達一下友善,畢竟平心而論,她就是在占人家便宜。
她背上自己的小挎包出門,到的時候鄭重已經開始乾活。
中午這段時間是春日的豔陽天,這個時候站在水裡,能減輕那股子寒意。
沈喬不由得懊惱,心想她倒是約定俗成,按時間上下工,都忘記人家這是包乾,乾完就行,當然是越快越好。
她站在岸邊,小心翼翼搭訕道:“鄭重,你吃午飯了嗎?”
鄭重頭也不抬,說:“吃了。”
就這麼截斷話頭。
沈喬也不是很擅長開腔的人,隻得蹲下來,做和早上一樣的事,心想剛吃過午飯,餅乾還是再晚點吃。
兩個人都很沉默,一時無語。
說真的,沈喬並不是不愛講話的人,她是受寵愛長大的孩子,生來頗有幾分活潑,即使是在知青點裡,也不是難相處的人。
但男女有彆,她沒多少和陌生男人交流的經驗,有心想建立一個較為友好的關係,也是有心無力。
她盯著湖麵看,微微有些走神,以至於錯過拉繩子的時機。
鄭重本來覺得和她配合得挺好的,畢竟來蹭工分的人能幫上這麼大的忙可很少,見狀不由得說:“沈知青,我好了。”
沈喬這才反應過來,連連道歉說:“不好意思啊。”
覺得言語不夠誠懇,轉回去的盆裡多出水和小餅乾。
鄭重微微蹙眉,他這一生沒接收過多少善意,最怕就是和人有牽扯,常常覺得自己是孤狼一匹,最好年頭年尾都不要跟他打招呼。
他原樣還回去,說:“謝謝,我不餓,也不渴。”
人是血肉之軀,沈喬以己度人,覺得他估摸著也是累的。
畢竟掙工分的人家,誰又是不累的呢,不過是為口飯強撐著。
她真誠道:“吃一點吧,我特意給你帶的。”
漂亮姑娘這樣真心實意,一向很少有人能拒絕,鄭重抬頭看她,想起來這位知青剛來大隊時的名氣,多少同齡少年人,一天要從她乾活的地方路過百八十次。
隻看她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就恨不得幫她把所有事情都做了,這樣的神情,好像你拒絕,她下一秒就會有淚珠滾落。
但他覺得自己還是很鐵石心腸的,說:“不用了,謝謝。”
好像婉言兩個字不曾出現在他的生命裡。
沈喬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她也不是臉皮極厚的人,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碰壁而毫不在意。
她把東西收回來,放在一邊,之後再沒說過一句話。
日頭西斜,下工鑼響。
她沒有先動,等著鄭重的反應。
鄭重急著回家喂豬,直起身來,正和她對上眼。
沈喬眨巴兩下眼,話到嘴邊又收回來,生怕拖累他想趕工的心 。
鄭重是覺得這位沈知青還是挺勤奮的,可見傳聞總是半真半假,不過他還有事,可不能再在這裡待下去,頭一次率先開口說:“明天再乾吧。”
沈喬當然是累的,點點頭說:“好。”
心想難道明天還是他們倆搭伴嗎,真是件怪事,鄭重可是個香餑餑,哪有人天天啃的,一個月能有一回都算是不錯。
鄭重這才大步上岸,他褲腿本來是挽到大腿處,不免還是沾上水,光著腳丫站在河裡,想想石頭估計都很咯人。
他腳底直接在河邊的雜草裡碾來碾去,然後穿上草鞋,腳指頭大剌剌地在外頭,叫人家一眼就看到在滲血。
沈喬驚訝道:“你腳好像受傷了。”
鄭重渾不在意,說:“嗯。”
就這麼輕描淡寫嗎?
沈喬起個水泡都得對天流淚,第二天扛鋤頭的時候覺得自己很堅強,又是忍不住心酸,這樣比起來的話,她猶豫著說:“那你回去記得塗點藥。”
塗藥。
鄭重又想起來她是城裡的嬌氣姑娘,在大隊,頭天生完第二天就得下地,這點小口子明天就能長出來,沒聽說過還要塗藥的,不過他也沒打算講講自己的心路曆程,隻隨意點頭說:“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