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易文一早帶兵離開了, 然而本是該護駕的三萬鐵騎,卻把整個玄鴻宮堵得水泄不通。城內的幾個守衛和宮裡的衛隊完全被秦易文帶來的人控製住。
此時的帝都,全部都在秦易文…該說是衛黎的掌控下。
衛黎騎著馬坐在玄鴻宮的宮門前。他身旁是同樣坐在馬背上的秦易文,身後是浩浩蕩蕩的數萬鐵騎。
男子麵無表情的臉被陽光渡上一層淡金色,武裝上金屬的冷色。他右手抬在耳邊,手指微彎,“破——”
一瞬間, 最後的防禦結界碎在了他的麵前。
士卒小跑上前打開宮門。衛黎和秦易文駕著馬進入, 於中央的白玉石廣場上, 秦易文開口,“宮內的探子來報,帝後還在寢宮內, 我領三千兵馬先控製住帝後的寢宮,你去找輝光。”
“不。”衛黎握著韁繩的手微抬,“這種時候帝後居然還在寢宮, 沒有和輝光一道。看來是輝光把所有兵力都集中到了帝後那邊。這些人你都帶走以防不測。”
“那輝光那邊怎麼辦?”秦易文問道。
衛黎沒有立刻回答, 他翻身從馬背上下來,徒步朝前走去。
“我來就好。”
秦易文抿唇, 召了幾百士兵, 在衛黎遠去後低聲吩咐道,“跟著, 如果有變立刻來告訴我。”
他雖然相信衛黎打得過輝光, 卻也還是謹慎些好。
這是衛黎第一次手執凝光進入玄鴻殿——眾臣庭會的大殿。站在踏過上萬次的門口, 明明已經堅定的決心卻突然有一瞬的遲疑。
真的要……
他不開門, 門卻自己打開了。
“來了,就進來吧。”
熟悉的聲音從裡麵響起,蒼老卻不驚慌失措。
衛黎抿唇,握著劍的手緊了幾分。
事到如今,再沒有退縮的餘地了。
提步跨入門內,他於九十九階之上的王座上見到了輝光。
分彆了不過三個月,衛黎卻在這位帝君的頭上看見了花白的頭發。
“我記得我下過旨,要你待在北方。”輝光瞥了眼一身銀甲的衛黎,臉上既無憤怒也無笑容,“衛黎,你是在抗旨?”
衛黎麵不改色,手腕翻轉帶動著長劍跟著轉動,刺眼的冷光劃過,他冷聲道,“是又如何。”
“看起來,不止是抗旨。”輝光瞥向他手裡的長劍,“還要弑君啊。”
衛黎再次重複,“是又如何。”
輝光卻是笑了,“你想要這天界…”他揮手除去外麵的衣服,下一瞬,已是中年模樣的輝光突然返回到了年輕時的模樣。身著金色鎧甲,手握長劍,麵如玉冠。不帶衛黎反應過來,便提著劍瞬移至衛黎麵前。
鏘——
兩把長劍相撞火星四射,男子眯眸,沉聲道,“那也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從我手裡奪去!”
衛黎抵著麵前的長劍,沉重的威壓逼來,他心裡驚疑。輝光千年之前便掉出了戰神榜,可如今看來,確實有著不輸於前十的實力。
見衛黎一昧的拆招防守,卻鮮少進攻,輝光嗤笑一聲,“陰柔寡斷,就這樣也敢謀逆?”
說著,那劍尖如寒星直破衛黎頭上,衛黎當即抬劍去擋,可頭上的盔卻被輝光挑了下來滾落在地。
兩人過招幾回,衛黎後退數步同輝光拉開距離。他微微眯眸,胸口稍有起伏,黑曜石似的眼中明明滅滅一片。
他想,他該重新審視麵前的這位帝君了。
……
此時的鳴煙鏵並不知道救主的秦易文和自己那流放北界的雙生在乾什麼。她隻道天界前後夾擊,秦易文在帝都擊殺魔軍,自己絕不能被魔軍擊敗。否則前線崩潰,兩處的魔軍合為一塊兒,那天界真的是岌岌可危了。
不,現在就已經岌岌可危了。
“報——主帥,連、孟、蘭三位將軍皆被魔軍斬殺,上場的一萬士兵撤回來不到兩千。”
賬內一片冷寂。
秦易文帶走了三萬鐵騎,四海又送來六萬。但這六萬海兵還不如原先的一萬鐵騎。
因為是臨時加入的,四海的士兵都不太服從天將的管製。再加上他們本來也不熟悉陸戰,基本就是一群雞肋。
剩下的幾位將軍看著主座上的鳴煙鏵,終於有人忍不住呢喃,“若是衛黎在……”
“衛黎在有個屁用!”氣氛正低沉著,忽然有一粗嘎的聲音響起。眾人望去,隻見劉肆撫著自己的小撮山羊胡冷哼,“衛黎在就能力挽狂瀾了?之前還不是被江愁楓打的滿地找牙。如果後來不是鳴煙鏵趕來,你們誰還活的到現在!”
“主帥確實厲害,可是論謀略布局還是衛黎和秦易文更高明幾分。”有人不服氣,“再說了,讓主帥這第一戰神坐鎮後方不上場,不是白浪費戰力麼……”
劉肆瞪眼,“你小子可真給天界爭臉啊。你待在後麵看,讓元帥衝在前麵?你怎麼不讓輝光帶頭衝呢。”
“我…”
見兩人爭吵不休,鳴煙鏵抬手,“不要吵了。”
她一開口,大帳內又安靜了下來。
鳴煙鏵偏頭,問向一旁的副將,“剩餘兵力如何。”
“不足四萬,其中海兵還剩一萬。”
眾人沉默,也就是說,他們又損失了足足八萬將士。
鳴煙鏵沉默了片刻,在所有人的注視中,她緩緩開口,“今夜拔帳。所有人後退三百裡。”
“主帥!”幾位將軍驚呼,“我們就這麼退縮了?”
“不。”女子起身,黑色的馬尾垂在銀甲之後。她麵無表情,唯有那雙眼睛亮如星辰,“我留下。”
“不行!”劉肆第一個站起來,“哪有讓主帥一個人留下的道理?你給我省點心,你離你師父還差得遠。”
之前說話的將軍也立刻道,“主帥,末將不是這個意思。末將愚鈍,卻唯獨知道忠義二字。您叫末將怎麼做出這種棄主而逃的事情!”
眾人皆是阻攔。
鳴煙鏵安靜地聽,等他們挨個說完後,拿起了桌上的帥印。
“傳我軍令,明日黎明之前,所有將士退後三百裡。違令者,本帥代其受罰。”
眾將一怔,半晌艱澀回答,“是。”
……
…………
砰——
玄鴻殿被兩位上神的戰爭波及,花瓶碎成齏粉,蟠龍纏繞的柱子破損,一時間殿內一片狼藉。可這平時每隔一個時辰的庭會大殿,在兩個時辰內都無一人靠近。
刀光劍影四射,傳聞裡千年前就掉出戰神榜排行的輝光手上動作愈發快速激烈。長劍留下殘影,黃金的鎧甲和後麵的王座遙相呼應。劍尖帶著無爪金龍的咆哮,一次次的朝衛黎逼來。
“就這點能耐?”年輕俊美的帝君嗤笑著,“你太弱了衛黎,你這樣的廢物也敢妄想王座,也敢妄想站在眾神之巔?”
“站住廢物,天界可沒有像你這樣四處逃竄的上神!”輝光眯眸,加速追趕前麵的衛黎。
猶豫不決,出招留力。
你到底在想什麼,事到如今還在顧忌所謂的君臣舊義麼……
他揮劍隔空砍倒衛黎身前的柱子,可這並沒有讓衛黎轉身廝殺,而是腳尖轉向,朝另一根柱子移去。
輝光冷笑一聲,“隻是這種程度的決心的話,趁早自己滾出去,我沒有興趣殺你這樣的弱者!”
踏在柱上逃離輝光攻擊的衛黎一怔,眼前浮現出了鳴阡鶴的身影。
“你太弱了衛黎。”白底墨龍紋袍的男人淡淡開口,居高臨下的俯視地上的衛黎。
閉嘴……衛黎咬牙,握著凝光的手指收緊,閉嘴……
“因為你太弱,所以煙鏵隻是離開了幾天,你便丟失了天界一半的領地。因為你太弱,所以上千萬的百姓成為亡靈。因為你太弱,你隻能看著生死與共的兄弟一個一個的倒在戰場上。”
閉嘴……
“衛黎,你太弱了。這樣的你,有什麼資格掌管偌大的天界,有什麼資格站在眾神之上。”
“閉嘴!”胸口躁動的某些東西洶湧而出,一直防禦不出的衛黎忽然扭轉身子,主動朝輝光衝去。
他眸中一片火光,“弱的是你!”
長劍相交,輝光愣了一瞬,在對上男子憤怒的眼神後,緩緩笑了,“那就試試看好了。”
新的戰局開啟,當心境完全逆轉之後,年輕的上神再沒有了最後的顧忌。
他招招帶著揮之不去的寒氣,兩把長劍近乎不間斷的碰撞,在兩人之上,兩頭半透明的長龍相互交纏在一起。
一頭金黃一頭湛藍。
巨大的身軀纏繞,緊緊地都想把對方絞死。帶著堅硬龍角的頭顱相互頂撞,陣陣龍吟破出大殿,傳至三千裡不絕。
全力以赴的衛黎和之前判若兩人,每一次的出擊都帶著近乎實質的殺意,不留半點情麵。隻是兩刻鐘不到,輝光那身黃金鎧甲已是染上了血跡。
最後一擊,銀白的劍尖刺破了胸前的護甲,直入心臟。
吼——
輝光之上,那金黃的巨龍怒吼一聲,音浪震碎了玄鴻殿的三根頂梁大柱。帶著壁畫的頂壁砸下,整個大殿都震動了起來。
石塊破碎,金碧輝煌的玄鴻殿毀於一旦,唯有最後沒有倒塌的那根柱子還勉強撐住了一個角落。
“咳……”輝光住著劍踉蹌地後退幾步,上方的金龍在他嘴角溢出鮮血後消散在了半空。
俊美的男人又變回了蒼老的模樣。
他跌坐在大殿一角,抬頭看著逆光而來的衛黎。
同樣身負幾處痛傷的衛黎銀甲也染上了斑駁的血色。他將凝光朝右邊一揮,揮落了上方殘血,那又是一把流光溢彩泛著冷光的寶劍了。
他一步一步地朝角落裡狼狽衰老的輝光走去,直到對方麵前。
衛黎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抬手提劍,冷冷開口,“你放心,帝後,我會好好照顧的。”
輝光似乎沒有了反抗的力氣,他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下一瞬,長劍再次刺入胸口。
天界第八位帝君,就此隕落。臨終沒有一句遺言。
……
確定輝光徹底死去後,衛黎全身脫力,坐倒在了一旁破碎的石塊上。
他握著劍休息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朝玄鴻殿上方的桌案上走去。
放在王座前的桌案上擺著帝君的王印。九十九階的台階,隻是平時一點腳尖的高度。但此時的衛黎精疲力竭,全身法力乾涸,他握著長劍,一步一步地徒步走了上去。
不僅是因為力竭,這也是他對王印該有的虔誠。
走一會兒歇一會兒,終於,衛黎走到了桌前。他將那黃布包著的王印拿起,沉甸甸的王印似乎不止讓手掌有負荷,連心裡都有些沉重。
衛黎抿唇,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餘光瞥了眼角落裡狼狽殘破的輝光,他沒有一點稱王的喜悅,反而胸口悶悶的。
目光再次移回桌案,衛黎忽然發現中間的桌布有一點突.起。掀開桌布,隻見下方蓋著一封不太薄的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