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上書著六個大字——吾兒衛黎親啟
衛黎皺眉,這字跡他看了一萬多年再熟悉不過,是輝光的親筆。
什麼時候他成了自己父親了。
拆開信封,裡麵一遝信紙,一眼望去全是小字,密密麻麻的擠滿了幾張紙。
衛黎沒有看信,他首先注意到裡麵薄薄的一片鐵片。
這是專門儲存信息的神器,隻要主人或是特定的人將法力注入,就能看見裡麵的信息。
衛黎稍一思索,便將自己的法力注入了進去。
隨著叮的一聲輕響,鐵片漂浮在空中,它身上散發出柔柔的光芒,這些光芒在王座後麵的牆壁上投射出了什麼來。
山川河流、高原平地,城鎮村落……一點點地鋪滿整個玄鴻殿的牆壁。
衛黎一愣,這是……天界地圖。這是帝君代代相傳的地圖,他本以為自己弑君篡位,輝光必然不會將這東西給自己,還得花一頓功夫來自行搜尋,沒有想到輝光把它直接給了自己。
衛黎低頭,看向了手中的信紙。
……
「吾兒衛黎,你自幼跟隨我左右,一晃已是一萬餘年。你同我雖沒有父子之緣,卻更甚親生父子。
我一共兩子,品性才情皆不如你。外人皆道我喜你比兩位少君更甚,與私心,我確實希望你能是我的親子。至此引頸待戮之際,請恕我私以義父為名相稱。」
衛黎眼瞼一跳,接著看了下去。
「剝官去職流放北界,想必你心有怨言。我本想等你回來後再一一向你解釋,不過如今看來,恐怕難以實現,隻好以筆代口,親書於你。」
……
「北界荒廢,百廢待興,領主之位空缺。可官員們高居廟堂,如何能真切看出黎民百態。我有意讓你在市井布衣中觀察曆練幾年。待你聚集民心,洞察生民真正之所需、之所痛、之所難言後,再由北界眾臣上書,推舉你為北界新任領主。
如此一來,就算你離開北界回來繼承大統後,也能明白如何建樹民生,不至於高居九天被奏折上的虛言所蒙蔽。」
……
「如今你君臨天上,統眾神而治之,為吾天界天族第九代帝君,愚父為此喜憂參半。喜的是吾天界將迎來明君、再起盛世,憂的是你今後的路途將荊棘遍布坎坷非常,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
「這千年以來,愚父常常寢食不安。帝君之位,牽一發而動全身,你不可有稍許的差池。可金無足赤,就是愚父,也犯下過不少無可挽回的錯誤。」
……
「就此憂心忡忡之際,寫下這封書信,望對你有稍許幫助。」
……
「文昭司君秦易文,通覽古今、天上地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你當常虛心向他請教。但此人持才自傲,麵上和氣,實則內藏反骨,隻忠於理而不忠於君。
愚父妄自猜度,你此次包圍玄鴻殿,多有秦易文推波助瀾。故此,你萬不可將大權予以此人,應當恩威並重,使其心悅誠服。」
……
「吏部尚書南宮逸,愚父常聽聞他與你不和,其實不然,若論忠心,此人要勝秦易文百倍忠於你。處事圓滑卻有分寸,如今北界百廢待興,你可將其任命為北界領主,造福一方。」
……
「劉肆此人,不可大用也不可不用,須恭敬禮待。另還有戶部尚書……」
……
「此時韶華必然臣服與你,南方富饒可為北方接濟。但你萬不可強加重賦於民。這些年來,一旦有戰事爆發,南方便多是流民,你要小心安撫,切不可讓流民暴動……」
“軍師,整個寢宮內外沒有一個守衛!”
“什麼?帝後呢?”
“帝後…似乎在房內。”
“好,你們守在外麵,我親自去請帝後出來。”
“是。”
「四海遠離帝都,這些年隱隱有擁兵自重之勢,你須緊密關注、恩威並濟。南海同魔界接壤,一旦兩者暗結則後患無窮。必要時,你可有所動作,以南海為例震懾其它諸海。
……
至於其他兩界,凡人雖然弱小,卻萬不能輕視。須循循善誘、安撫戰亂。」
……
「魔界將軍江愁楓看似冷酷無情,實乃一忠義之士。我當初下旨令容想雲釋放他回去,並非是給容想雲留情麵。而是此時天界將士疲憊,國庫空虛,百姓凋零,此誠內憂外患之際,實在不易再大肆開戰。
按照江愁楓之品性,數千年內必定不會再犯我界。與其殺了他,不如放他回去安鎮魔界東南。否則新任東南領主上任,未必不會對我界垂涎。
再者,日後你有危難,隻需動之以情,江愁楓必然出手相救。
為君者,切記意氣行事。吾兒當克製隱忍,待天界元氣恢複,時機成熟時再取其首級告慰萬民。切不可冒進貪功。」
“臣秦易文,叩見帝後。”
“……”
“臣秦易文,叩見帝後。”
“……”
「煙鏵一事,我實感抱歉。三千大陣中,唯有玄蠱能徹底軟禁於她又不傷及身體。此乃不得已之下策,望你見諒。
煙鏵乃天界第一勇士、天界第一忠臣。有她在你身邊輔佐,愚父便可安眠於雲靈山下。若是她偶有衝動莽撞之舉,你小懲即可,大罰卻不必。若是加身其重罰,則恐軍心不穩,眾將生怨。其心如赤子,若有諫言,你當認真傾聽三思,不可自以為是。」
“帝後,還請您即刻出來。臣等不會傷害您的。”
“……”
“帝後,您若是再不出來,臣便要冒犯了。”
“……”
「弑君終歸不是美名。愚父已將傳位遺詔放在王座之下。你取後隻管對外宣布,愚父是暴病而亡。」
……
「洋洋灑灑、書不儘意。愚父為君兩萬年整,如今隻有一條想要囑咐於你——為君者,當以萬民為本,切不可隨心所欲隻念私情。」
……
「至於兩位少君,你也不必有所顧忌。長子輝賀我已替你教訓,不會再生妄念。少子輝玨,有勇無謀,你可放到煙鏵麾下曆練數年。將來若能當一士卒陷陣,替你守住方寸土地,愚父也能有所慰藉。」
……
“你就是衛黎?”年輕俊美的天界儲君居高臨下地望著麵前五六歲的男孩兒。
“你是誰?”衛黎警惕地按上身側和自己差不多高的長劍,剛剛化為人形不久的玄石還保留著幾分野性。
“我叫輝光。”男人挑眉,“現任天界的儲君。”
“你找我有事?”男孩後退了兩步,他察覺出了麵前的男人不是自己能打得過的存在。
“我來看看。”輝光蹲在了緊張的男孩的麵前,伸手捏上了男孩下巴。
被大力鉗製著,衛黎掙脫不能,僵硬地由著陌生男人打量自己。
“彆緊張,”輝光挑眉,“你的名字還是我取的。”
“胡說,”衛黎皺眉,“我的名字是初代帝君刻上的。”
“那你可知初代帝君是我什麼人?”
男子起身,逆著陽光,高大健壯的輝光對於和劍一般高的男孩來說實在是太大了。
“初代是我祖父。當年他同魔界簽訂合約,這衛黎二字便是我替他出的。”態度強硬的男人臉上表情舒緩了一點,“看來還是個提不動劍的小不點,我似乎來早了。”
衛黎抿唇,握著劍的手愈收愈緊,準備趁男人不注意的時機讓他嘗嘗自己的厲害。
卻不想男人揮開披風轉身離開,“衛黎……”他仿佛咀嚼似地念著著兩個字,“不要辜負自己的名字。”
……
「吾兒衛黎,愚父現將天界七百九十萬七千八百零一條性命全權托付與你。
帝之一路荊棘險布,愚父雖魂歸雲靈山下,但願竭儘全力護你霸業早成。
望你小心翼翼,弘我界之天威,承我曆代聖君之雄圖,繼往開來,不負萬民。
父輝光留」
秦易文掀開床簾,瞳孔猛地收縮。隻見床上的女子雙眼空洞,鼻下無息,赫然已是一具死屍。
不,不是死屍,而是一具傀儡。
所謂鬨得天界不得安寧的帝後容想霞居然早已死了不知道多少年,出現在眾人麵前的,不過是由她的屍身煉製而成的傀儡罷了!
……
“輝光,你說過不會傷害我姐姐的!”身著華服的女子哭喊著扯上男子的衣襟,床上的嬰兒被這尖銳的哭聲驚醒,哇哇大哭了起來。
“她妄想阻攔我們,我沒有直接殺了她已經是法外開恩了。”俊美的男子微微蹙眉,“霞兒,你應該知道,弑君是什麼罪名。”
“所以……你就要封了她的法力,把她丟去魔界?”容想霞仰頭,癡癡地笑了出來,她狂笑不止,神色癲狂,仿佛入了魔障。“天上地下,所有人都知道,除了我,除了我這個容想雲的親生妹妹不知道!”
輝光愣怔,“霞兒,你彆這樣……”
“閉嘴!”女子雙目欲眥,“我真是惡心我自己。三年了,整整三年了!我在這金碧輝煌的宮殿裡和一個殺人凶手卿卿我我,而一手將我帶大的姐姐卻被我夫君丟去了魔界。”
“容家怎麼會生出我這個敗類?”她一邊笑著一邊朝後退去,“輝光,你惡心嗎?我好惡心啊,惡心得我恨不得下十八層地獄、惡心得我恨不得立刻魂飛魄散!”
“霞……不!!!”
……
秦易文呼吸一滯,看著床上的傀儡,他立刻意識到,這不是用活人煉製的,而是用已經死了的屍體練成。
也就是說,帝後一早就死了?
他心裡驚疑不定,吩咐了人一聲後,匆匆朝玄鴻殿趕去。
秦易文站在坍圮的殿外,揮袖掃去麵前的浮塵。他朝裡走去,沒有聽到打鬥的聲響,看來衛黎和輝光之間已經有了結果。
他翻過狼藉的石塊,看見唯一被柱子支起來的一隅裡落著兩個人。
一人身著金黃鎧甲靠著牆角坐著,垂頭無力,顯然已經死了過去。
另一人一身銀甲,手上拿著一遝信紙,腳邊躺著銀白的凝光。
“衛黎?”他輕輕叫著。
男人的身影動了動。
過了許久,他緩緩轉身。
秦易文一愣,那人的臉上,是他從未見過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