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不到“過去就過去了”這樣的灑脫。
反之,過去的一切會反複在他心頭研磨,就算已經磨到鮮血淋漓爛肉模糊,也不能停止。
湛柯嘴唇發顫,張了張嘴卻半天發不出聲音來,隻能感覺到嗓子眼乾澀著疼。
他就愣在原地,與陳硯短暫對視的幾秒後,看著陳硯垂了垂眼睫,轉身離開。
湛柯盯著那個單薄的背影,喉頭緊澀,“陳……”
“老公,回家了。”
季漪恰好趕來,目光在湛柯身上僅停留了一瞬。
她熟稔地挽上陳硯的胳膊,兩人一同離開了。
湛柯突然發現,兜兜轉轉互相折磨了十一年的兩個人,彼此之間連一個愛稱都沒有。
從前是他不讓。
現在是他不敢。
陳硯也曾在-情-動時用力抬起身子湊到他耳邊,低喘著喊“老公”。
他也曾為這個愛稱激動到渾身一顫。
但後來也是他在事後冷著臉告訴陳硯,不要亂喊。
陳硯以前亂喊過的稱呼太多了。
當年他沉著聲拒絕過的種種,這些年都令他輾轉難眠。
後來他隻有在夢裡能聽到陳硯的聲音。
他今天又沒忍住想見陳硯,在他門口守了一個小時才想起來,陳硯上班了。
他又很快趕到陳硯的公司,車駛入地下停車場,他在陳硯車旁又等了很久,也沒等來人。
但按道理來說陳硯已經到了下班點。
緊接著就聽到了些響動,他順著聲音尋過去,看到的就是楊兵舉起鐵棍的那一幕——
他那一瞬間說不上是什麼感受,大概是害怕居多的,陳硯落在他懷裡的時候他險些沒忍住哭出來。
電話響了——
湛征的聲音傳來,“你在哪兒?”
湛柯聲音啞的嚇人,“平江。”
湛征沉默片刻,然後問:“有什麼用嗎?”
湛柯抬頭看了一眼前路,空空蕩蕩,陳硯的背影也看不到了。
他不回答,湛征就繼續說:“有什麼用,你把時間花在死纏爛打上,他就能多看你一眼?”
湛柯心裡徒然泛起倔意,“說不定呢。”
湛征的話就像是在等著他,壓著他的最後一個音,“當年他追著你死纏爛打的時候,你多看他一眼了嗎
?”
當年陳硯每天繞著他轉的時候,他有多看陳硯一眼嗎?
有多在乎陳硯一些嗎?
有愛上他嗎?
有嗎?
湛柯眼底泛紅,鼻頭升起陣陣酸意,他居然想不起來了。
陳硯追他的那四年,對於陳硯來說刻骨銘心的四年,他的記憶居然愈發模糊。
他主觀的覺得,有吧。
他有在那個時候就在乎陳硯。
有的。
“有。”
湛征又問:“那他花了多長時間?”
湛柯睫毛顫了顫,那數字之大時間之長,是他這些年來噩夢。
他咽了咽口水,乾澀的喉嚨在刺痛過後短暫的解脫。
六年。
他意識到自己愛上陳硯。
花了六年時間。
那句“我愛你”,陳硯等了十一年。
人生有多少個十一年可以經得起這樣的撕心裂肺。
他在陳硯精神快要崩潰的情形下對陳硯最後一次說“分手吧”。
那時陳硯眼淚大約已經哭乾了,一滴都掉不出來了,他隻是呆呆地坐在床上,將蓋在腿上的被子掀開,臉色蒼白的站起來,和湛柯麵對麵。
他抬手在湛柯臉上輕撫,聲音平淡地掀不起一點波瀾,他鼓了鼓腮幫,點點頭。
他說:“最後一次了。”
然後取來了行李箱,沉默地打開衣櫃,簡單收拾了幾件衣服。
湛柯從頭到尾就站在旁邊看著,他承認自己心慌了,承認自己在看到陳硯對自己說“分手”已經沒有力氣做出多餘的反應的時候,整顆心都像是被撕裂了。
但他把這歸給了習慣。
他隻是習慣陳硯在他身邊罷了。
隻是習慣陳硯一直對他笑臉相迎罷了。
隻是習慣陳硯一直一直一直喜歡他。
陳硯將身上與湛柯同款的睡衣脫下,丟進了垃圾桶。
換上最簡單不過的白襯衫黑褲子,拖著行李箱走出了門。
他轉身關門的時候對站在不遠處盯著他的湛柯說:“你最好永遠彆喜歡我。”
你最好彆喜歡我,永遠都彆喜歡我。
然後關上了門。
再也沒再推開過。
湛柯在原地愣了很久,反應過來之後他推開門追出去。
就像現在一樣,背影都看不到了。
再見的時候,陳硯說他要結婚了。
“怎麼辦,”湛柯喃喃道
:“那要怎麼辦,我怕他會忘了我。”
*
陳硯剛一到家就接到了“車主”的電話,看到來電顯示“梁其致”三個字的一瞬,陳硯笑了一下,接起來之後的“喂”語調都是上揚的。
梁其致咬牙問:“陳副總,不打算給我一個解釋嗎?”
陳硯走進廚房倒了杯水,潤了潤嗓子後才回答:“什麼事兒梁總?”
這全天下咬住一個“副”字不放的,就隻有梁其致一個人了。
這麼多年來堅持不懈,一定要喊“陳副總”。
陳硯習以為常。
“我的車。”梁其致一字一頓地說。
陳硯說:“哦,梁總的車,法拉利啊,好看。”
梁其致怒了,“陳副總,你用不著跟我裝,我車到底怎麼回事你心裡清楚。”
他忙完急著回家,剛走進停車場,被保安攔住了。
保安嚇得半天說不利索個話,他隻抓住了幾個關鍵詞。
總結起來就兩句話。
他車被砸了。
這事兒跟陳硯有關係。
保安緊張是有理由的,他們梁總什麼脾氣?他們梁總對愛車什麼態度?他們太清楚了。
梁總是個恨不得把車娶回來當小老婆的男人。
陳硯“哦”了一聲,說:“你看監控了嗎?”
梁其致說:“當然看了,陳副總直奔我的車就過去了,現在難道要說不知道這車是我的?”
陳硯笑道:“那倒不是,我當然知道梁總最近買了新車。”
梁其致更覺得氣不打一處來,“陳副總就這個道歉態度?”
他憋了一肚子的火,尋思著等等就算陳硯道歉他也不可能輕易放過。
可陳硯非但不道歉,還一副這事兒跟他沒關係的口吻,他怎麼可能不生氣?
兩百多萬的車,一棍子下去,打掉的都是錢。
“道歉?”陳硯問:“梁總想怎樣?”
梁其致:“賠、錢。”
在梁其致的角度來看,自己車因為陳硯被砸了,自己當然要收到賠償款。
無論是陳硯賠,還是動手砸車的人賠。
陳硯默了,在梁其致忍不住要再次提醒他道歉賠錢的時候,陳硯說:“不知道梁總這些年從我這兒順走的有沒有兩百萬。”
梁其致不說話了。
幾秒後,陳硯聽到“嘟”的一聲,電話被掛斷
了。
季漪靠在一邊問:“你們公司那傻逼?”
從陳硯第一次給季漪說起公司那些破事兒開始,季漪就習慣性稱梁其致為“你們公司那傻逼”。
陳硯點頭,“楊芩他哥,一棍子揮過去把梁其致車砸了。”
季漪身子瞬間僵直,她是接到楊戚電話去警局的,隻知道陳硯被帶去做筆錄了,並不知道是因為什麼才會去警局。
她原本沒打算多問,卻沒想到居然是因為楊兵。
“楊兵?”季漪聲音不自覺地拔高了一個調,“我-操-他大爺!這傻逼去堵你了?!操,我他媽……”
季漪邊說邊站了起來,四處找手機。
在經過陳硯前麵的時候被陳硯拉了一把,聽到陳硯說:“彆著急,監控都拍下來了,他已經被警察帶走了。”
季漪目光都呆滯了,“我還以為……我以為你和他,我看到湛柯,我還以為是你們打起來了……”她一路上都沒敢提湛柯,沒敢像以前一樣問陳硯“怎麼又和湛柯扯上關係”,卻不想事實和她想到的大相徑庭。
季漪語無倫次地說著,越說越著急,“操,我他媽真服了,我就不該把你攪合進來,”她懊悔完,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臥槽!你他媽沒受傷吧?你這臉色怎麼這麼白,你是不是被那傻逼打了?我他媽讓他把牢底坐穿!”
陳硯抓住她胳膊,衝她笑,“彆急彆急,真沒事兒。”他對季漪張開雙臂,“檢查檢查?”
季漪手臂從他手裡掙脫,照著他肩膀給了一拳,饒是陳硯有意識地想逗她她也扯不出笑臉,隻能苦著一張臉說,“我說真的,這事兒本來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陳硯雙臂落下,無奈地摸了摸脖子,生硬的轉移話題,“我這工作可能乾不下去了。”
季漪愣了,“出事了?”
陳硯搖頭,“沒,早就有預感了,其實公司能留我到現在都不錯了,一天混日子,不乾實事,也沒後台。等著上位的人多的去了,上麵隨便派下來一個就能把我頂了。”
不然他哪敢一次休一個月的假。
哪敢讓楊兵把梁其致車砸了。
粱其致打壓他這麼多年,各種上麵給的好處都給他攔截了。剛坐上這個位置的時候,公司給配車配房,一
套麵積不大一百來平但勝在地段好的房子,還沒到他手裡就飛了。最後一查,落了梁其致的戶。沒過多久轉手就給賣了。
陳硯想起那時也覺得可笑。說起來是“總”,一看車,二十來萬,一看房——租的。
也是最後攢下點錢把這租了好些年的房子買下來了,才成了有房一族。
季漪剛準備說些什麼安慰一下陳硯,就看到陳硯突然往後一靠,仰頭看這天花板,問:“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中一個億啊?”
季漪踢了他一腳。
“醒醒吧你。”
*
楊兵的事情果然驚動了多方,梁其致那邊的意思當然是賠錢,賠不出兩百萬就按照法律條例坐牢。
楊芩哭著打電話給季漪,說:“你幫幫我們,借我們點錢吧!他是我哥,我不能看著他坐牢……”
季漪二話不說,直接掛了電話。
緊接著就接到了她媽的電話。
“漪漪啊,楊兵他算起來也是你哥,他爸臨走的時候讓我好好照顧他,我這也快上路了,在那邊遇到他爸了我可怎麼交代。”
季漪頭痛欲裂,“這關我什麼事?你生病了,仗著血緣關係我給你出醫藥費。他呢?他跟我有什麼關係?彆太不把我當人看,兔子急了也會咬人,更何況我也不是兔子。”
“漪漪,你就當把這錢借我們,我讓楊芩回去把老房子賣了,一定給你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