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七月初的時候,顏府仆人群都沸騰了,到處都流傳著劉媽媽一家放出府去,辛槐家代替劉媽媽一家,成為九小姐未來陪房的消息!
辛槐家的卸了鬆鶴堂針線管事媽媽的差事,成為了聽濤閣新任管事媽媽,從此以後,人們都尊稱她一聲“辛嬤嬤”,而不是普通媳婦子“辛槐家的”了。
辛嬤嬤的丈夫和兒子徹底從府裡差事脫離出來,開始幫著料理睡蓮的田莊和鋪子。
采菱離開聽濤閣,空出一等大丫鬟的位置,睡蓮提了朱砂填這個缺,和翠帛平級;原來的三等丫鬟春曉補上朱砂空出來的二等丫鬟位置,添炭和添衣齊齊晉升為三等丫鬟。
燕京西城離什刹海不遠的馬廠胡同,劉媽媽一家租居在曹夫人兩進的院子裡,這一天,劉媽媽和恢複了大小姐稱呼的采菱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菜,燙上一壺酒,急切的等著劉管家和兩個兒子從順天府衙門歸來。
天擦黑時,三個男人終於歸來。
“拿到了?”劉媽媽忙迎過去,若不是采菱在一旁扶著,劉媽媽就要被門檻絆倒了。
“拿到了!都拿到了!”劉管家此時情緒也激動萬分,不顧三個兒女在場,一把握住劉媽媽的雙手,說道:“我和正兒、直兒在順天府衙門等了一整天,終於等到了放奴文書,你的我的、孩子們的,還有父親的都有!”
“從此我們一家就是良民了!直兒若爭氣,將來能做大官,給我們請封;直兒若不爭氣,我們也能本本分分做買賣,掙得的銀子全都是自己的,不用擔心被突然淨身趕出家門,流落街頭;采菱也能嫁入好人家,不用胡亂配小廝了。”
劉媽媽哽咽道:“三代人的夢想,今日終能實現,我們一家終於自由了。”
夫妻兩人抱頭痛哭,外頭看的他們呼奴喚婢、不缺吃穿過日子,其實其中心酸有誰知?遇到好主子就能好一陣,若遇個糊塗不講情理的主子,還不知會怎麼樣,生死喜怒都不由自己,從小嬌養大的女兒也要做低伏小伺候人。
從此以後,就自由了。采菱看著痛哭的父親母親,她從小都是彆人伺候,從未伺候人,後來為了脫奴籍,豁出去做了九小姐的丫鬟,全家死心塌地的為小姐效忠,幫助小姐在府裡站穩了腳跟,最終換來了自由。
采菱一陣心酸,摟住母親哭起來,劉正和劉直上去勸解不成,反而被感染的落了淚。
一家人哭成一團,直到飯菜全涼透了,采菱和劉媽媽去廚房熱菜,啞著嗓子問母親:“當初來燕京的船上,您說咱們一家不能光指著九小姐,要騎驢找馬,沒想到不到三年,咱們就順利脫奴籍了。”
劉媽媽腫著眼睛,笑道:“我是這麼說過,九小姐不過是個跳板,咱們騎驢找馬也要全家脫了籍去,給你和兄弟們掙個好前程,可真沒想到,咱們是騎的是直衝雲霄的仙鶴呢,那裡還需要換馬來騎……。”
顏府東北角,仆人群居院落,辛槐一家五口也是團聚在飯桌前。
辛槐家的高舉酒杯,言語間有說不出的得意,“想當初自賣自身進府,從外院掃地小丫鬟做起,一晃三十幾年過去,居然也成了嫡小姐房裡的管事媽媽,那些當初把咱們踩在踩在腳底下的人,還反過來尊稱我一聲‘嬤嬤’了。”
“是啊。”辛槐為人老實,聽媳婦話,便順聲附和一句道:“今天劉管家把西四牌樓的鋪子修繕都交給我們父子兩個了,府裡頭那幾個管事,那個不豔羨的緊?”
辛嬤嬤白了丈夫一眼,說道:“得意什麼?咱們還不是托了兩個女兒的福?”
“是是。”辛槐忙舉起酒杯,作勢要敬添飯添菜的酒。
添飯添菜那裡敢讓父親敬酒,忙一起站起來,一個幫著布菜,一個幫著倒酒。
辛嬤嬤看著花朵般的孿生女兒,頓生滿足,心想有這兩個乖巧的女兒在,不愁管事媽媽的位置不穩。
目光落在陪丈夫飲酒的兒子辛財身上,辛嬤嬤不禁說道:“兒子啊,你要爭氣,即使來年彩屏過了門,先彆急生兒子,把九小姐交代的差事辦好是正經。”
這話一出,不僅辛財羞紅了臉,連添飯添菜都不好意思起來,隻有辛槐嗬嗬笑著看著兒子,說道:“都要辦好,孫子和差事都要好……。”
劉媽媽一家為了脫籍而喜極而泣;辛嬤嬤一家為了成為九小姐心腹而喝酒慶功。圍在城裡的人要衝出去,城外的人卻想衝進來,人生何處不是圍城呢?
夏天的喧囂就這樣熱熱鬨鬨的過去,秋天還留有餘韻,到了冬天,就隻剩下尾聲了。
冬去春來,然後又是秋末冬至,便是新的一年,大炮轟開京杭大運河的河道,南方運糧船隻蝗蟲般朝著天津通州奔去,以緩解京城再度的糧食危機。
春天裡,睡蓮穿著狐裘,看著聽濤閣梧桐樹長出了新芽;夏天在梧桐樹下支起青紗帳,擺上羅漢床乘涼;秋天的時候,她吩咐在辛嬤嬤這裡架起一架秋千,睡蓮抱著一盅紅茶,輕輕蕩起,看著樹梢上枯黃的梧桐葉落在她的身影中。
冬風卷去了落葉,大雪妝點著虛榮而又寂寞的燕京城,梧桐樹下,不見少女倩影,隻有一個越來越肥雪人,可笑的抱著一個破掃把,傻傻的咧著嘴笑。
每年的日子似乎都過的相同,細想來卻又有些不同。
每個人都以為自己走著自己的路,其實都是在重複彆人走過的路而已。
睡蓮看著籠子裡的鳥兒,她自己何嘗不是生活在顏府這個大籠子呢,等到出嫁,便是飛進另一個更大的籠子。
她小心翼翼、且痛痛快快的過了這兩年。她努力把小麻煩不斷、大麻煩如大姨媽般幾乎一月造訪一次的日子過得儘量舒坦一些。
在這兩年裡,采菱嫁入曹家,很快成了曹家那一房的當家大少奶奶,曹家在西四牌樓的錢莊生意不溫不火,但在第二年開始有了盈利。
鬆鶴堂一等丫鬟彩屏嫁給了辛嬤嬤的兒子辛財,辛財“不負眾望”,白天忙差事,晚上忙生子,頭一年就傳出彩屏有喜的好消息。
顏府大房一連辦了兩樁喜事:顏大少寧瑾娶了南京國子監祭酒的嫡次女梅氏;減了足足五十斤體重的寧珂如願以償娶到了魏國公七小姐徐汐做老婆。徐汐嫁進顏家大房,一頭想踩著大嫂梅氏,另一頭還想踩“庶出”婆婆姬氏,結果是——摔的很慘,真的。
顏家五房也辦了一樁喜事:庶出長女青蓮帶著六十四抬手插不入的嫁妝箱子、五千壓箱銀子和五十畝田地嫁入了江西九江知府張家,由於路途遙遠,青蓮與娘家來往隻能通過信件,每次來信都說她在九江過的很好,叫眾人莫要惦記,睡蓮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過的好。
五房其實還出了半個喜事,為什麼是半個?因為五夫人楊氏傳出懷孕喜訊不久,便小產了,聽說是個已經成型的男胎。楊氏悲痛不已,可惜兩個孩子慧蓮和嗣哥兒都搬出去單獨住在院子裡,不能時時安慰母親。
顏府七房佑哥兒再次進士科落榜,柳氏找了給他找了門不好也不壞的親事,是姚夫人牽的線,鴻臚寺左少卿的嫡次女宋氏,明年二月的正日子。
顏府九房沈氏也小產一次,聽說再難生育了,沈氏要給丫鬟開臉,好給顏九爺再添血脈,沒想到顏九爺居然言辭拒絕了,說此生有琪蓮和康哥兒便足夠,顏府都說沈氏有福了。
皇宮裡,曹康妃再次懷孕,生下一個小公主,果然應了以前那個玉真道長“兒女雙全”的預言。小公主周歲之後,皇上下旨給魏王和顏如玉賜婚,議定明年大婚,一時間轟動京城。
不過燕京城最令人大跌眼鏡的,是安順伯府和襄陽侯府的聯姻!這兩個世家勳貴是仇敵,安順伯夫人和襄陽侯夫人更是在燕京城貴婦圈裡幾乎到了撕破臉的地步。
可是就在今年夏天,安順伯府五小姐薛敏嫁給了襄陽侯府嫡長子,和以前的閨秀圈最大仇敵楊紫丹成姑嫂兩個。同年冬天,嫡長子得以冊封襄陽侯世子,薛敏成為世子夫人。
至於莫氏這一房,其長子寧祥娶了千裡之外的福州府同知的嫡長女韋氏,今天秋天,韋氏帶著幾乎和青蓮一模一樣的陪嫁進顏府。
至於品蓮,她在婚事之路跑偏了太久,“恨嫁”一詞已經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態了。
彈指間,又到了臘月二十四,睡蓮十四歲生日。
聽濤閣臥房裡,早起當值的添炭隔著百花床簾,輕聲叫道:“小姐,該起了。”
不見動靜,添炭提高了聲調,再次叫道:“小姐,該起了。”
不久,聞得布料摩擦的窸窣之聲,一個慵懶嬌媚的聲音響起,“我再睡一刻鐘。”
作者有話要說:重新洗牌,宅門內外,烽煙再起。
各位親愛的讀者,期待看到睡蓮十四歲的模樣麼?先撒個花唄~~~~
圖為清朝十二個月貴族婦女的行樂圖,圖很大,大家慢慢緩衝,足足12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