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蕭桐神色尷尬,雙手捧出錦祥雲瑞鶴紋聖旨,她才恍然大悟。
——《萬山晴嵐圖》,被當今聖上禦筆一揮,“借”走了。
“此畫早於十年前就被今上拿走,一去不返。我和你家太夫人鬨得不相往來,我實在抹不開麵子跟她提這事,又想著,說不定今上玩賞儘興,會還回來……你若真要索要,我、我冒險到禦前請命便是。”
蕭桐麵有愧色,語氣無奈。
阮時意素知嘉元帝為太子時已鐘愛書畫,嫌宮中盛行的工整精麗畫風過於死板,對“探微先生”山水畫中的儒雅縱逸、開闊淡泊情致尤為推崇,更尊“探微先生”為師,懇求父皇賜徐赫“文華殿大學士”,即位後更追封其為“寧安侯”。
他敬重阮時意,看重徐明禮,支持徐明裕,很大程度取決於對徐赫的孺慕之情。
但阮時意萬萬沒想到,皇帝竟然光明正大去臣子家中搶畫,美其名曰為“借”,實則為“占”。
這頭一段《萬山晴嵐圖》,幾乎無索回的可能。
既然是難為之事,阮時意豈會刁難好友?
況且,徐赫還活蹦亂跳的,想畫多少都成。
於是,她淺笑目視蕭桐,溫聲撫慰:“此為聖上旨意,徐太夫人在天之靈定能理解,您切莫往心裡去。”
蕭桐長舒了口氣,親熱拉著阮時意,留她共用午膳。
阮時意本欲欣然答應,忽聞偏廳外傳來藍曦芸和幾名年輕男子的交談聲,心下乍然明晰。
——這蕭桐!果真不放過任何一絲機會!
當下,阮時意禮貌致歉,謊稱書畫院有重要講學會,不得不赴會。
蕭桐強留無果,硬是要藍家兄妹送她過去。
阮時意原是為開溜而撒謊,如今騎虎難下,隻得命馬車往南。
道上,藍曦芸和其兄長藍豫立、弟弟藍豫和、藍豫正四人英姿勃發,騎著高頭大馬,分彆護在低調而精致的馬車兩側,想不惹人矚目都難。
阮時意懶懶靠著軟墊,有一句沒一句與車外的藍曦芸搭話,心思不知飄往何處。
一連幾天沒去書畫院,徐赫那家夥會否誤以為她在躲?
肆意妄為、灑脫自在的徐三公子,大抵會被她那番話慪得狂生悶氣?又因舍不得對她的舊情,狠不下心離去?
不過,今非昔比,他氣消後鐵定不會像以前那般,悄悄雕點小玉雕、給她畫幾幅小像,甜言蜜語誘哄一番。
最讓阮時意倍感微妙的莫過於,她比徐赫小七歲,曆來事事仰仗他。
此刻,她的容貌仍舊比他小七八歲,心境已大不相同。
尋思間,車馬已臨近東苑側門。
阮時意哪裡敢領著威風凜凜的“藍家四秀”招搖?
她命人停車巷口,裝模作樣拿上兩卷紙,與四人寒暄幾句,快步入巷。
然而拐角處那挺拔的青灰色身影,以及那陰雲密布的俊顏,何以會“恰巧”出現在此?
阮時意定住腳步,抬眸間正正撞上了他冷冽的眼光。
徐赫這家夥有病嗎?無緣無故堵在巷內,板著臉給誰看啊!
“阮姑娘,”徐赫擺出為人師表的端肅,淡淡發聲,“你又缺了好些天的課!要知道,像你這般一天到晚到處亂跑,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多年辛苦練就的技藝自是大打折扣……”
阮時意暗暗好笑。
他明知她隻為消磨時間,卻硬要以先生口吻訓斥她,擺明是沒話找話!
“學生知錯了!”阮時意裝出乖巧狀,“家事繁忙,學生定會遵照先生指導,在家專心勤練,不再到處跑!”
徐赫被慪得不輕,瞪視她狡黠杏眸,忿然道:“我不是那意思!”
阮時意勾了勾唇角:“那……先生杵在此地,是要給學生補課?”
徐赫薄唇翕動,忽地轉目望向她身後。
阮時意回頭,卻見藍曦芸憋笑走近,手上捧著一個剔紅食盒,笑得賊膩兮兮:“祖母讓我哥親手給你這小甜糕,不巧你走得急,他又害羞,便遣我當跑腿……”
徐赫本就臉色發青,聞此言,立馬燒成了黑碳。
阮時意接過食盒,訕笑:“那就謝謝你們了。”
豈料藍曦芸端量徐赫片刻,露出了然神色:“嗬嗬,怪不得!你死活不肯留在我家吃飯,原來是為了……趕來見這位風流才子啊!嘖嘖嘖,果然搭上了!”
徐赫眉間暗雲隱隱淡了些,唇畔如有玄妙莫測的弧度。
阮時意驟見前方院門冒出探頭探腦者,依稀是午休時間溜達的女學員。
她唯恐藍曦芸口沒遮攔,趕緊否認:“彆亂開玩笑!我跟他之間……什麼也沒有!”
“是啊,什麼也沒有……”徐赫附和,麵容冷峻。
藍曦芸見阮時意並無介紹之意,吐了吐舌頭,笑而道彆。
女學員雖萬分好奇,終究沒敢靠近。
徐赫直視阮時意微露窘迫的俏臉,低聲哂笑:“我倆之間什麼也沒有……但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四孫子、兩孫女,還有一外孫女……”
“……”
阮時意磨牙發誓,若非遠處有人偷窺,她定要拿小甜糕把他那嘴堵得牢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