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軒被數名神色慌張的將軍府仆從抬至一旁,另外幾名護衛之流的壯漢則將徐赫擋在瀾園牆外,防止他翻牆逃入園中。
而洪朗然正展開拳腳,招招虎虎生威,全力與之相拚。
“罷手——”
阮時意壓根兒沒來得及看二人誰勝誰負,第一時間高聲製止。
然而洪朗然無絲毫罷鬥之心,大聲叫道:“小小阮!這狂徒不僅窺覬於你,更使詐把我兒敲暈了!且看老夫扭斷他的脖子!”
話音未落,他回身踢出一腳,力度剛猛至極,正中徐赫肩頭。
徐赫近年全情投入在作畫之上,如何能敵洪朗然數十載功力?
他麵露痛苦之色,怒道:“你這個死黑炭頭!我下手還留三分餘地,你這是要殺人!”
“死黑炭頭”是徐赫給他取的外號,而他則叫徐赫“死小白臉”,二人閒來無事相互切磋,原本熟知彼此武功路數。
但徐赫“身死”多年,他的“音容笑貌”在洪朗然記憶中已殘缺不全,此時不但蓄胡須,還蒙了半張臉,鎮國大將軍自然認不出來。
驟然一聽熟悉的稱呼,洪朗然些微怔忪,遭徐赫怒而反擊,一掌正中胸口。
功力談不上多深厚,卻莫名帶有詭異寒氣,激得他渾身一顫。
“臭小子!學的什麼陰毒招式!”洪朗然破口大罵,再度揮拳而上。
阮時意忍無可忍:“統統給我住手!”
她自換了“阮姑娘”身份後,說話大多柔聲細語,舉止文雅,像眼下這般,語調激怒,盛氣淩人,可謂前所未聞。
洪朗然再莽撞,也聽得出其間微妙。
倘若“小小阮”不識這蒙臉後生,斷然不會在其處於下風之時怒而喝止。
他氣呼呼收手,眼見對方忿然推開兩名將軍府護衛,意欲奪路而逃,他陡然抬臂阻攔,趁其閃躲之際,摸準方位,一手扯下其蒙臉布。
二十四五歲的俊朗麵目,如有少年明銳與青年的持重。
淺銅色肌膚,留有青髭,使得俊美五官增添蕭颯氣韻。
這人……年齡介於徐明禮與徐晟之間,漆黑烏眸眼尾細長,似乎與思憶中某個模糊印象逐漸重疊。
洪朗然驚訝且狐惑:“……這廝,怎麼像那短命的牛糞?”
徐赫炸了,猛力揮出一拳,直擊其下頜。
“洪朗然!你們全家才是又臭又硬的黑牛糞!”
*****
半柱香後,瀾園偏廳燈火通明。
臉上各自掛彩的徐赫與洪朗然分彆落座,大眼瞪小眼,怒氣衝衝。
阮時意讓沉碧等丫鬟去客院照顧昏迷未醒的洪軒,又屏退閒雜人等,隻留於嫻在場,替洪朗然紅腫不堪的下巴上藥。
徐赫臉上紫了一塊,左肩受了重擊,整條臂膀都抬不起來。
他用無辜眼神追逐著阮時意,一捕獲她的目光,立馬衝扁嘴。
阮時意原先不想搭理他。
是他不請自來,以令人誤解的方式離去,在她家門邊上鬨出如此大的動靜,清譽損毀事小,秘密揭露事大。
眼看他擊倒禦前內位的指揮使,又被洪朗然瞧見真容,往後追究起來,豈能瞞得住?
她當機立斷,把相關人員全部請入瀾園。
穩得住洪大將軍,方能穩住全局。
正自尋思如何應付洪朗然,見徐赫捂住肩膀,一副痛不欲生狀,哼哼唧唧鬨得她心下煩躁。
她斜睨他一眼,啐道:“自討苦吃!”
“我……”徐赫恨恨瞪視洪朗然,巴不得把人瞪死。
阮時意亦知他受傷不輕,咽下怨氣,溫聲道:“我喚個人進來,給你上藥,可好?”
徐赫冷哼:“你沒手嗎?還要假手於人?”
阮時意輕咬唇角,終究覺得,不宜讓外人知曉內情。
她黑著臉,取了一瓶活血化淤的藥油,粗暴扯開他的衣袍。
左肩大片紫黑色觸目驚心,她心頭一震,輕輕往他傷處倒了幾滴油。
徐赫催道:“隻往上滴?你好歹抹兩下啊!”
素手剛覆上,略一用力,他又唧唧呱呱叫道:“輕點!輕點!我若死在你手裡,你可知那成語怎麼說來著?謀、殺……哎呦!”
“‘謀殺哎呦’是個什麼成語?”
阮時意加重力度,徐赫口中便隻剩“唉喲哎唷”了。
她搞不清他是真傷得極重,還是故意跟她撒嬌。
相較而言,她寧願是後者。
洪朗然審視目光從未離開過二人。
維持青春容貌的一對男女,如若分開來看,洪朗然興許渾不在意。
但如今一坐一站,舉止親密,他眼瞎腦癱了才會反應不過來。
“你們……你們倆!怎麼會!”
阮時意停下塗抹藥油的手,轉頭直視洪朗然震驚詫異的麵容,溫言道:“老洪,是我們,我和他,都沒死。”
洪朗然全身上下僵硬,紋絲不動,如被人施了定神術。
許久,他才長長呼出一口氣,臉上表情不知是哭是笑。
阮時意擦拭手上油漬,替徐赫攏了攏衣襟,整頓袍服,坐回主位。
一改平素的柔軟嬌態,眉宇間漫上莊重沉穩的肅意。
“於嬤嬤,請你到門口守著,彆讓任何人靠近。老身有要事,與大將軍商量。”
*****
一個時辰後,明明隻有肩膀受傷的徐赫忽然腿瘸,非要阮時意攙扶到阿六所在的小院落,且換作旁人相扶,便呼痛連連、舉步維艱。
阮時意真心想把他另一邊肩膀也打腫。
客院內,洪軒悠然醒來,入目所見是威嚴豪邁的老父親。
遺憾臉腫了一塊,且雙目赤紅。
“兒子,今天的事,你且當沒發生過,以後不許再打擾小阮、阮姑娘,”洪朗然歎息,“你、你你你趁早死了那份心吧!”
“……?”
洪軒懷疑自己被打傻了,或者他爹遭人打懵了。
早上出門時不是疾言厲色,說要他拚命追求,務必明年把阮家小姑娘娶進洪家的麼?
有這般朝令夕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