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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時意斜斜靠在馬車內,從風卷起的車簾縫隙窺看大雪覆蓋連綿山林。
枯枝掛冰,晶瑩剔透,於日影照耀下,如瓊枝玉樹。
成片美景,叫人忘憂。
她坐到車邊,吩咐吩咐車夫緩慢而行,好儘情飽覽罕見的雪光山色。
崇山間冰河曲繞,沿途銀花如霧,然而前方山道上……那騎在青白色駿馬上的灰影,是她的幻覺?
他一身相思灰色披風,內穿淡青色修竹紋緞袍,墨色滾邊顯得神采奕奕。
麵龐因胡子越發濃密,外加雪光掩映,膚色比起昔日略顯黝黑,另有一股蕭颯之意。
待她的馬車悠悠駛近,他翻身下馬,姿態翩然。
步向她時,儀表優雅絕倫,既似傲雪孤鬆,又如空穀幽蘭。
阮時意恍然若夢,全然忘卻下令停車,倒是車夫知情識趣勒住了馬兒。
“阮阮,隨我來。”
徐赫伸出右手,見她呆呆瞪視自己,當即莞爾而笑,一手挽她的手,另一隻手繞向那纖纖細腰,將她抱下馬車。
阮時意雙腳著地,如踩在棉花裡,下意識握住他冰涼的手掌。
他輕而易舉尋到她?有重要事情告知?來時可有碰到長子?
腦海中飛掠而過的念頭糾合在一處,最終理不清哪些該問,哪些該說。
她茫然隨他踏入空無一人的雪林,猛然驚覺,她竟半句沒向仆侍交代,在眾目睽睽之下,由一位年輕男子,不對……由和她傳有曖昧的男子牽、走、了!
罷了!早就到了“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地步!
再說,他確實是她的丈夫,能清到哪裡去?
沿著山道上行,拐了個彎,他忽地勾住她的腰,騰空一躍,如青鳥禦風,往雪林深處飛掠而行。
她人在半空,心驚膽顫,又隱隱滋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刺激。
山林儘頭聳立一座如刀斧劈鑿的巨岩,岩底下百株紅梅開成了絢爛的雲。
曲枝遒勁,檀心香烈。
徐赫抱著她坐上其中一株老梅樹上,頃刻之間,清香滲入人心,密密層層的花枝遮擋了半數視線,又能看清山穀中飛泉清澗凝結成透亮冰雕的奇景。
二人並坐在橫斜樹乾,眸底均閃爍喜悅。
靜坐片晌,阮時意勉強從瑰麗景象中回神,小聲問:“你有什麼,直說吧。”
“說什麼?”徐赫愕然,隨後柔柔一笑,“我帶你來,是為了看風景。”
“……”
阮時意滿心認定,他有重大進展向她彙報,或有緊急要務和她商量,才會貿然現身,將她“挾持”過來。
結果,他說是來看風景?
她為陪他看風景,將於嫻、靜影、澄碧等七八名隨行仆從丟在路邊吹著冷風發呆?
還是說……她被他拐了?
又一次?還當眾?
阮時意憶及不久前還腹誹兒子們擔心她被人拐騙的多慮,霎時覺臉有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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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看完風景,可以回去了。”
阮時意悄然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趕緊帶她離開。
山風揚起她的夾棉披風,毛茸茸兜帽滑落後,露出烏雲疊鬢,映襯杏臉桃腮。
徐赫轉頭凝望她,目光落在她半垂的鴉發上,滑向點綴雪屑的發額眉間,移至她如粉黛盈腮的臉蛋,再直視她誘惑如櫻果的丹唇……
良久,他笑得歡暢:“我還沒看夠。”
阮時意已被他夾帶溫度的視線燙紅了耳尖,腦子裡不合時宜想起前段時日的親吻,總怕他下一刻便低頭亂親。
聽他終於開口,不及細想,推托道:“先放我下樹,你再慢慢看……”
徐赫以兩指輕捏她的鼻尖:“放你走,我還有何可看?”
“呿!”
她啐了一聲,終究壓抑不住唇角翹起的弧度。
徐赫連日被困在翰林畫院與行宮兩地,思妻不見,難免情不自禁。
他悄悄握她的手,未料剛捂上柔嫩手背,她驀地打了個寒顫。
“冷?”他慌忙脫下寬大披風,連著她的雙臂,將上半身裹了一圈,如粽子般包得嚴嚴實實。
意識到她全無反抗餘地時,他得意地擁她入懷,心滿意足撫她的發。
阮時意幾欲想哭。
她好好的坐車欣賞雪景,怎就淪落到……被他帶至荒無人煙的山穀,還遭他肆意摟抱、無從抵擋?
“三郎,”她喉底微微發澀,“你、你又來了!”
徐赫麵露無辜:“我還沒開始呢!”
“你!”
阮時意疑心他真會乘人之危,掃向他滿腮胡子時,眼神滿是嫌棄。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唇周,苦笑:“主要我這張臉,跟兩兒子、幾個孫子都有些相似……況且,蓄點胡須,資曆顯老,令人信服。”
見她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他哼笑道:“好吧!我答應你,一定刮乾淨再親你。”
“誰、誰要你親!誰要你答應這事!”
自作聰明!
她為免他搞突然襲擊,強行扭過頭。
偏生粗枝本就不平整,她稍稍一動,身體被迫傾斜,呈現出安然倚向他胸口的勢態,讓相互依傍的二人倍添親密。
她試圖把雙手從兩層披風的捆綁中解脫出來,他早早看穿她心思,兩臂纏得更緊,絲毫不予她解放的機會。
老梅樹上的兩人扭來扭去,晃動一樹落梅,紅瓣夾著雪露,翩翩而墜,成了靜謐山穀中最綺麗的畫麵。
鬨騰一陣,阮時意放棄掙紮,怒道:“他們在等我!而且待會兒……長媳和孫子下山,若發覺我人不在,定會到處找!”
“阮阮,你真是個憂心忡忡的小老太婆!”徐赫笑嘻嘻地圈住她,“我不過想著,趁你生辰,送你點小禮物,沒想到還討你嫌……”
阮時意愣住了。
對哦!這世上所有親朋好友隻記得今日,是她的“生忌”!
即便徐明禮、徐明裕、周氏和徐晟等人,明知她尚在人世,也隻顧表演傷悲,談論正經事……
唯獨徐赫把這一天,當作她的壽辰來慶賀,特地出來尋她,陪她,帶她融進難得一見的如畫景致,同賞人間仙境。
大抵因他缺席了她太多生辰宴會,害她早忘了,他也曾精心為她準備過好些年的賀禮。
不一定奢華昂貴,卻件件精致,絕對彆出心裁。
樁樁件件,她能保存的,大多藏在庫房裡,不敢碰,不敢想,唯恐睹物思人。
此際,暖流悄無聲息濕潤了她的烏潤明眸,以致她眼中的他刹那變得模糊不清。
但他微微眯起的長眸中,盈滿了如星河璀璨的蜜意,卻清晰印上了她心頭。
徐赫定定凝視近在咫尺的嬌容,薄唇偷偷往她翕張的紅唇挪移數寸,又記起了什麼,語帶憾意:“你這小臉蛋小嘴嫩嫩的,我舍不得紮。”
笑音慵懶淺清,宛如春日陽光,軟軟的暖化人心。
他以左手食指摁住嘴唇親了親,笑而將吻過的指尖覆在她的唇瓣上。
“今兒先欠著,下次三倍奉還。”
他冷涼的肌膚輕輕觸碰她溫熱的唇,無端讓她全身上下,瞬間自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