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時意心頭綿軟,端起一盤梅花酥,挪步行至他身側,示意他也吃兩口。
他凝筆向她報以微笑,卻不伸手接過,趁無人注意,稍微張嘴。
阮時意沒好氣地拈起一塊,快速往他嘴裡塞。
他笑而叼住,繼續低頭用勾線筆勾勒石桌邊的場景。
眸底光華瀲灩,流轉無儘蜜意。
徐晟驀然回首,正好捕捉到二人微細的小動作,意味深長的竊笑自嘴邊緩緩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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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為徐家兄弟玩一上午便回,不料臨近中午,徐晟突然嚷著要做午膳,興致勃勃拉於嫻去準備物料。
阮時意對這離奇舉動全然摸不著頭腦——徐大公子腦子抽風了嗎?
看著他從呱呱墜地到如今滿二十了,何曾見他進過廚房、碰過油鹽醬醋?
待眾人在廚房院落中並排幾張長桌,徐晟已捧出各類肉菜、麵粉、雞蛋、調料等物,開始給大夥兒布置任務,要求阮時意、徐赫、於嫻、靜影、沉碧、阿六每人負責一道菜。
“晟兒,你今兒是怎麼了?淨乾些莫名其妙的事!”
阮時意趁餘人進出擺弄食材,將徐晟拉到一旁。
“好玩啊!”他戲謔而笑,“大過年的,咱們家沒能到處拜年,不找點事折騰,日子怎麼過?”
阮時意對於時下年輕人的想法茫然無頭緒,見徐赫揉了個小麵團給毛頭玩耍,又捏了小貓小狗小兔子等動物造型,形象生動可愛,逗得孩子喜笑顏開。
她心下暖意流竄,不好多說什麼,任憑大家搗騰。
當下,於嫻領著不擅廚藝的靜影、沉碧按人頭擀麵皮、剁餡兒包餃子,先保證人人有得吃;阿六則忙於把大毛二毛牽走,防止搗亂和偷吃;毛頭自顧玩麵團貓狗大戰的遊戲,徐晟四處遊走裝忙碌,剩下阮時意和徐赫麵麵相覷。
“不如……我來炒兩個小菜,你再隨便弄點?”徐赫征詢她的意見。
阮時意微覺訝異,見他麻利挑選鮮筍、雞蛋、香蔥等物,她自然也不便遊手好閒,係好圍裙,取了豆腐、五花肉、乾貝等,到廚房內洗切烹煮。
她年輕時也曾下廚,做些精致的小點心給孩子們品嘗,但隨著徐家家境重回巔峰,任何事皆有大小仆役完成,再加上下有兒媳操持,哪裡用得著她動手?
半個時辰後,三種餡料的餃子出鍋,她那道簡單尋常的家常豆腐也被端上八仙桌。
意外的是,曆來被伺候慣了的徐赫,竟做出一道嫩筍肉絲炒滑蛋,以及一大盤蝦仁肉末蛋花羹。
雖不能和名廚相比,倒也有模有樣,色香味俱全,堪堪把她的給比下去了。
對上阮時意震驚目光,他笑而解釋:“我在外地奔走數月,並非每日能遇到適宜住處,風餐露宿在所難免。書童得安置車馬、乾雜活,我便慢慢學著做了幾道菜。加上和阿六同住,也沒少下廚。自知廚藝不佳,沒敢給你試,這回被迫獻醜了!”
事實上,阮時意從未過問他出門遠遊那年的經曆,隻在和秋澄閒談時,從旁探聽他的足跡曾遍布四國。
他不主動談及,她亦不願多問。
一則怕勾惹傷心事,二則唯恐不必要的關心,招致他更多的誤解。
畢竟,她起初打定主意,和他各走各路,情絲能斷則斷。
而今細想,經過歲月砥礪,她固然不再是他當年嬌憨柔弱的妻,可他將軍府三公子的驕傲灑脫,又能剩幾分?
眼看他笑眯眯給毛頭舀湯,叮囑孩子吹幾下才能入口,又親手給阿六夾了一碗餃子,轉頭問她想吃哪種餡兒時,眸光溫柔如水,令她無端紅了眼。
斷斷續續相處大半年,她隻顧回避他的撩撥、專注於尋畫賭局,以彼此分隔多年的認知差距來拒絕他的示好……
可她自始至終未曾真真切切感受他的細微變化,更未曾試著重新了解他。
得不到阮時意的答複,徐赫依照對她的了解,夾了半碗蝦仁筍絲餃子,放在她跟前。
見她悶聲不吭地喝蛋花羹,表情近似於悵然若失,他忙問:“怎麼?不合口味?”
阮時意唇齒間全是鮮味,明明是鹹味羹湯,居然品出了淡淡的甜。
“沒有,我隻是覺得意外,”她斂起種種複雜情愫,誇了一句,“好喝的。”
徐赫忐忑之色淡去,小聲道:“那……下回我再給你做其他菜式。”
阮時意不置可否。
但抿唇輕笑間,依稀挑起一抹微不可察的愉悅。
麵對這頓東拚西湊、水平各異的午膳,眾人無分尊卑,大快朵頤,樂也融融。
什麼也沒乾的始作俑者徐大公子落座主位,悠哉悠哉品嘗著菜肴,臉上洋溢舒心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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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困乏,見徐晟絲毫無離開的意思,阮時意倍感狐疑。
“孩子,你老實告訴我,你被你父親責罰了?還是跟你母親慪氣?”
“您想哪兒去了?”徐晟搖頭,“我是真來和您聊天,順帶探望先生。”
阮時意疑心,“探望先生”才是他真正的動機。
他倆關係幾時變得如此親近了?
難不成……這孩子覺察出什麼?
正逢徐赫暫時不想認親,又盼著和家人多相處,她沒理由阻攔。
眼見毛頭昏昏欲睡,阮時意溫柔抱他進房,哼著童謠,哄他午睡小歇。
昨夜多夢缺眠,她等孩子入睡後,自行躺靠在榻上補眠。
迷迷糊糊間,似有打鬥聲隨風飄至?
誰在瀾園鬨事?
她大驚之下,慌忙披衣,喚外間的沉碧看護毛頭,急急忙忙叫上靜影同去。
前院開闊處,兩個高大挺拔的身影手持利刃,高低攻守劇烈撞。
徐赫僅穿一身灰袍,手持長劍,劍氣迅疾翻轉;而徐晟橫刀避其鋒芒,墨眸如凝冰泉。
……欸?好好的,為何打起來了?還動了刀劍?
阮時意眉頭一擰,正欲喝止,卻見徐晟百忙中向她使了個眼色,心知情況非她所想,遂立在廊下靜觀。
看似兄弟、實為祖孫的二人招招有板有眼,鬥得難分難解。
徐赫極少在她麵前動武,此際衣袂翻飛,翩然旋轉數圈,姿態優雅,揮舞劈刺間如攏狂潮,逼得徐晟守時帶攻,攻中設防,不敢手軟。
徐晟身負武職,武功在少年郎當中談得上優異;但徐赫好歹遇名師親授,兼之年長他一截,應付自如,半點不落下風。
刀光劍影倒影著日光雪色,金芒飛天,銀虹遁地,教人眼花繚亂。
相鬥小半個時辰,酣暢淋漓,終究是徐赫由著長孫刺破了半寸袍角而罷手。
二人說著客套話,顯然僅僅是單純的切磋比試,全無齟齬嫌隙。
旁觀者無不驚歎,沒想到儀表儒雅的“先生”,也身負絕藝!
阮時意見二人揮汗如雨,吩咐下人備水,以便沐浴更衣。
她原想著祖孫身材相仿,先讓徐赫借套乾淨袍服給長孫,沒料徐晟早有預備,早就帶齊內外衫褲。
他是特地來跟徐赫打架的?
阮時意神情逐漸呆滯。
當徐晟從客房浴室衣飾煥然行出,笑貌明媚,見左右無旁人,對她揚眉而笑。
“祖母,先生的床下功夫,我替您試了,體魄強壯,身手不凡,算是不可多得;至於彆的功夫……唔,您隻能自個兒考核。”
什麼床下功夫?彆的……是指床上?
誰、誰要考核那家夥“功夫”!她還用得著考核嗎?
阮時意目瞪口呆,反應過來後,順手抓起庭中一段枯枝,用力直甩向徐晟。
徐晟樂嗬嗬地閃身避過,在她第二次揮出時撒腿跑開,施展輕功滿院子亂轉,氣得她連連跺腳。
這死孩子!一天到晚在整什麼亂七八糟!
若不是親孫子,她定要親手把他打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