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來得正好。”
一見母親雙手抱著畫卷步入徐府二門, 徐明禮快步迎上,低聲打招呼。
“大人, 出什麼事了?”
阮時意震驚之餘,不忘維持應有的禮貌,向他行了晚輩的禮節。
她今日整理好折蘭苑諸物,趁時辰尚早,帶上徐赫所繪的圖紙,順便探望被禁足的長孫。
而今驚覺長子一貫的鎮定有些微裂縫, 她不由得心生憂慮。
徐明禮有所警覺,謊稱周氏找她, 示意她和於嫻先到偏廳落座奉茶;過了一陣,才借口說遊園,繞上一大圈,把她請到徐晟“罰跪”的和光堂。
此為日常供奉徐家列祖列宗的小祠堂, 在徐府中獨立成院,和當初停放阮時意“遺體”的靈堂僅有一牆之隔。
徐晟因孝期飲酒一事被軟禁於此, 實則知情者均明白,他的祖母尚在人世,最多斥責他不夠謹慎, 倒也沒真的苛責於他。
於是,他被徐明禮拿鞭子當眾抽了一頓。
幸好習武之人皮糙肉厚, 初春衣裳又多, 連皮外傷也談不上。
他終日在院內, 仆役送飯時則裝模作樣跪一陣, 其餘時間均亂晃或練練拳腳功夫,逛著逛著,竟發覺後院的石亭內含乾坤。
石桌底下,藏了極其隱秘的機關。
旋開後,露出一條秘道入口!
親眼目睹非他們家安設的詭異通道,阮時意登時倒抽了一口涼氣。
難怪……她死後,有人輕而易舉避過府中來來往往的仆役,直達她的靈前!
無須再查,這必然與地下城相連。
連首輔家中都能隨意進出,那夥人還有什麼辦不到的?
阮時意毛骨悚然,勉力鎮靜下來,命徐晟迅速將石桌挪位原位,並退至安全角落,才小聲發問。
“此事可足夠隱秘?”
父子對望一眼,徐明禮答:“隻有咱們仨知情。”
徐晟又道:“瞧這灰塵堆積的程度,至少半年無人使用,可見……對方不敢隨意打探首輔府中事,以免被覺察。”
阮時意把徐赫所繪的圖紙交予二人:“這圖畫好了,但時隔數十載,地麵建築大改,極難對應,恐怕得實地考察測量。
“地下室和通道均為前朝密探所留,而今被人用作各種秘密且肮臟之事,我最近仔細想了想,恐怕……不止地下倉庫和囚禁童工這麼簡單。”
徐明禮頷首:“易地而處,假若手裡握著無人知悉的場地,又想著從中獲利,自是儘最大限度去開發。”
徐晟長眉揚起:“可他們如何瞞人耳目,在咱們家中及地底安設通道?”
“傻孩子!這秘道早就建好了!是咱們選宅時恰恰選到此地。”阮時意無奈。
京城西麵聚居貴人,東麵聚居富人,五六百年來,莫論朝代更替、江山易姓,皆如是。
“可如若咱們翻修這座院子、亭子,不就很容易發覺下方端倪?”
“嗬嗬……那得看,負責維修和重建的工頭,如何瞞天過海保留下來。”
“您的意思是……?”徐晟大為震驚。
徐明禮接口道:“沒錯,早年主理城西拆遷、重建大宅院的官員,極有可能就是他們的人……你想想看,連前任吏部尚書也卷入其中,背後牽連之深廣,非你我猜想得到。”
“正是,他們早已根據變遷和需求,封堵部分秘道入口,兼之地下設有機關,隨時能截斷前後路,乃至把人堵死在內……實在難辦。”
阮時意不無擔憂。
她無法想象,如此巨大的秘密,需多少人齊心協力掩飾?
那些人如何保證,成千上百人當中不出現叛逆之徒,並絕對言聽計從?
這個問題,她一開始並無頭緒。
直到與徐明禮散步,於庭中看見靜影那張天真的笑臉,阮時意心底的冷涼之意猝然湧遍全身。
*****
關於地下城的調查,阮時意把圖紙交給父子二人後,便再也無能為力。
既然徐赫肯讓步,由她接近銜雲郡主、獲取某一段晴嵐圖,她自當儘力爭取,好更進一步獲得祖父留下的秘密。
正月十四,夏纖絡盛情邀請友人加入行宮溫泉遊,賓客中包含阮時意和徐晟。
但徐晟尚在“禁足”,相熟的藍曦芸對郡主避之不及,書畫院認識的小姑娘身份不合適,阮時意尋不到夥伴,又恐靜影太直率得罪貴人,最終隻帶上沉碧和另一名丫鬟同行。
鏡湖行宮從前朝起陸續擴建,從西至東分為旁枝宗親享用的酒泉宮、帝後及皇子公主們專享的梅林宮、重臣與家眷小憩的北林區。
三大區域各有相聯之處,僅餘矮牆相隔。
阮時意身為“太夫人”時,曾隨徐明禮在北林區小住過幾回,此番受銜雲郡主之邀入住酒泉宮,一進門便覺此處淡酒氣繚繞,免不了心裡發虛。
泡個酒泉,應該不會醉吧?
大不了,光陪聊,不泡溫泉?
因頭兩日嘉元帝設宴梅林宮,夏纖絡全程忙著出席筵席,壓根沒閒心搭理她的“好朋友們”。
與郡主請來的名世家公子貴女不同,阮時意身份相對特殊,偏生背後有徐家撐著,且保管“探微先生”的大批名作,外加本身生得佚麗非常,擅長書畫,算是才貌雙全,因而無人小覷,均待她十分客氣。
更有一兩名公子對她甚為追捧。
她偶爾與大家同聚一堂,聽他們閒聊;偶爾獨自小逛,在小院落附近觀賞春花初開的美景;得空拿出她那豆瓣楠木匣子,畫點花草小稿;元宵節當日,和新結交的年輕人搓搓湯圓,倒也樂得自在。
如她所料,自從上回在郡主彆院中主動碰了姚廷玉、宣告自己的體溫與常人無異後,那人果然沒再作妖,每次路遇,皆規規矩矩打招呼。
阮時意的心安下一半,卻更加確認先前的推測,對其敬而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