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挑起精心描過的柳眉,斜眼睨向那長身玉立的錦袍青年,哼笑道:“阿浚,你一大早跑到我這堂姐的居所,怕是醉翁之意吧?”
齊王略一執禮:“姐姐這是哪裡的話?閒來作姐弟妹間的拜訪而已。”
“嗬……”夏纖絡玉手虛托,示意他落座,“專挑流言橫飛時而來?”
齊王麵不改色:“什麼流言?做弟弟的一概不知。”
夏纖絡眼波流轉:“外界均傳言,你對出自徐家的那位阮妹子有意,又是送馬車,又是送銀兩……正巧她與一青年公子雙雙失蹤,你便迫不及待趕來,還敢說‘一概不知’?”
齊王皮笑肉不笑:“碰巧罷了!”
“哼,你就裝吧!”
她朱唇輕張,銜住侍女喂來的桂花糯米團子,細嚼慢咽後,續道:“我初見她時,隻覺她生得好看,兼之年紀輕輕已得徐家眷顧,頗感好奇。
“後來方知,姚廷玉早已盯上她,而你也曾屢次示好,而她一來即大方贈我探微先生真跡,我自然想搶在你們之前,把她收入囊中。”
齊王皺眉:“姐,你一人獨占京城春色,好歹給兄弟留點餘地。”
“噢?”夏纖絡鳳眸直勾勾盯住他,“你會動真情?我才不相信呢!”
“真情也好,假意也罷,興趣定是有的。所以,我希望你把她留給我。”
“那……得看你開的價碼,能否讓我割舍,”夏纖絡笑得意味深長,“畢竟,財色雙全又難搞的小姑娘,不多;這一位,占據了最大的資源,更是萬中無一。”
齊王起身理了理衣袍。
夏纖絡見狀,擺手命左右退下,笑眯眯等堂弟緩步靠近,俯身湊到她耳邊,悄聲說了幾句話。
“喲!”她眸色驟然一亮,“當真?”
齊王笑而不語,回席落座,一如平素優雅。
恰巧此時,外頭仆侍與門外主事嬤嬤稟報消息。
夏纖絡依稀聽聞“陸公子”三字,淡淡發聲:“找到了?”
嬤嬤聽得主子問話,躬身步入:“回郡主,巡查侍衛發現陸公子……與仆從躲在灌木叢後,交疊而眠。”
“仆從?確定?”夏纖絡失笑,“……那位呢?”
嬤嬤搖頭:“未聞阮姑娘行蹤。”
夏纖絡若有所思。
昨晚她洗完溫泉浴,心血來潮派人傳喚阮時意,才知對方根本沒回居所。
她派人問了一圈,得悉消失不見的還有陸繹。
行宮人手本就不足,大夥兒隻當是風月之事,巡視兩圈未果,暫且作罷。
而今聽說陸繹和仆從搞在一起,夏纖絡既好笑又懷疑:“看來,這花前月下的脈脈溫情,能敵得過初春夜寒。”
然則玩笑帶來的愉悅不到半柱香時分,眼見阮時意在姚廷玉陪同下前來請罪,夏纖絡臉色瞬即暗淡了兩分。
阮時意由徐赫悄然護送返回酒泉宮,奈何她一襲紅裙實在招眼,立即被守衛發覺行跡。
眾人圍上來噓寒問暖,並將她交給姚統領。
阮時意驚覺,她好不容易走出與徐赫“一夜纏綿”的羞憤,又掉進與“陸公子夜會不歸”的謠言中,真是禍不單行。
幸好,陸繹和仆從醒後,大抵生怕糾纏阮姑娘的惡劣行徑被抖出,隻說“主仆二人散步賞月吹風昏倒”雲雲。
外加二人風寒症狀確實明顯,渾身發燒,而阮時意則無分毫病態,才打碎了紛紜的謠傳。
齊王從醇芳閣行出,見阮時意衣飾隆重,不由得訝異。
阮時意無奈,衝他盈盈一福,算是打過招呼。
夏纖絡懶懶瞥向姚廷玉:“沒你的事,下去吧!”
姚廷玉眼眸含笑,執禮而退,臨行前似是有意無意回望了阮時意一眼。
“……?”
阮時意越發覺得,這兩人關係詭異,卻又說不上原因。
夏纖絡挺直腰肢,雙目一瞬不移凝視她,改換嬌嗔語調:“你,果然不老實。”
阮時意垂首,雙手擺弄裙帶,裝作戰戰兢兢之狀。
“說吧!你徹夜不歸,去了何處?”
“回郡主,我昨兒從溫泉殿閣行出,因不勝酒力迷路,恰巧被月下賞梅的青年才俊撞了個正著。我唯恐被瞧見一襲華衣與醺醺之態,試圖躲過再回居所,但藏匿一陣,丫鬟受不住寒,我便讓她披衣先回……
“當我試圖獨行歸去,走著走著,竟昏頭轉向搞錯方向,最終覓到一座花開的園子,內裡分外暖和。我實在困倦,在那兒睡了一宿,天亮方歸。”
這番言論一半是昨夜與沉碧商量好的,一半是她根據實情填補。
夏纖絡雖疑慮未消,但細問園內布置,完全對得上煙暖花閣,倒不像謊言。
這一日,夏纖絡留阮時意一同用早食,後又拉她賞畫品茶,態度溫和不失熱情,仿佛毫不計較她擅自離開酒泉宮而引發的麻煩事。
阮時意料想離宮在即,如若再不開口,隻怕往後更難尋機會。
挑了個氣氛緩和的時刻,她隱晦地問起郡主府珍藏的畫作,談及願有幸一觀。
未料夏纖絡淡然笑道:“我還在想,你要耗至何年何月才肯道明來意呢!”
阮時意乍然被揭破,心下一震——麵前的女子雖縱情聲色,言笑晏晏,但卻非粗枝大葉者,不容小覷!
夏纖絡笑眸如彎月:“徐家家風曆來嚴謹守舊,你這丫頭再離經叛道,亦不會公然與我作伴。你既拿得出探微先生之作來當見麵禮,目的自是衝著我手上的《萬山晴嵐圖》!”
“郡主聰慧明察,省去我累贅之言。”
“你膽子也真夠大!”夏纖絡眼神冷涼,“說說看,我若不給,你能拿我怎麼辦?”
阮時意退而求其次:“此為太夫人遺命,我本願以探微先生的其他畫作與您交換……”
“探微先生佳作雖罕見,可怎麼也比不過晴嵐圖啊!你總不能讓我吃大虧吧?”
“郡主若肯割愛,您將可從太夫人珍藏的畫作中任意挑選三幅;但如若郡主舍不得……請容許我借晴嵐圖一月,請名師臨摹,以圓太夫人心願即可。”
她真正想要得到的,是夾層所藏的秘密,原圖有或無,已無關緊要。
此言顯然教夏纖絡錯愕,“……你、你隻需臨摹?”
“正是。”
夏纖絡目帶審視,定定直視她,良久方道:“可惜,我手裡那幅,被人借走了。”
“這……”
阮時意啞然。
是真話,抑或是托詞?
若銜雲郡主對此視若至寶,豈會輕易借給旁人?莫非是故意為難?
觸手可及的願望似有落空之勢,阮時意難免有一絲半縷黯然。
她連忙垂眸,以掩蓋狐惑不定的目光。
夏纖絡饒有趣味細觀她的反應,輕笑道:“彆擔心,晴嵐圖嘛!過些時日,你定能親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