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赫一怔:“敢問郡主,對畫作大小、顏色、布局、主題……可有要求?”
夏纖絡明眸流轉,燦然而笑:“沒要求,你愛咋畫都成,我信得過你。”
徐赫聽她這麼一說,反倒覺得她留了一手,不禁遲疑。
夏纖絡察言觀色,唇角微揚:“看來……我上回把你和阮姑娘嚇壞了?你們倆怎跟老頭老太太似的,半點玩笑也開不得?”
“郡主說笑了。”
徐赫心中暗笑,他和阮時意若無奇遇,切切實實為老頭老太太。
夏纖絡端量他片刻:“算了!不逗你們玩,你想畫什麼樣,畫多久,均不是問題!但事先聲明,晴嵐圖我真借人了。
“原本,不出意外,你們很快就能看見……既然你願給我麵子,我也就承了。等那家夥用完,你們若有需要,拿去臨摹便是!”
徐赫亦曾聽她親口說過,這畫遲早會出現在他們麵前。
此話究竟是何意?那家夥……是誰?
見夏纖絡素手微揚,他不好多問,略一執禮,隨侍婢繞去閣子右側。
沿樓梯登上二樓時,恰逢一身穿銀甲、高大挺拔的男子昂然而入。
銀盔半擋臉,鳳目向徐赫迸射出冷涼眸光。
雖瞧不見臉麵,徐赫已猜出,此為姚廷玉。
他禮節性停步頷首招呼,方繼續上行。
樓上屏風、桌椅、幾案等大件家具被推至中間,騰出三麵白牆,稍嫌刺目。
如夏纖絡所言,各式畫材齊備,無可挑剔;兩名侍婢端茶送水,侍候殷勤。
徐赫尤為謹慎,生怕誤食奇奇怪怪的東西,鮮果、佳釀、點心均未動,且宣稱不喜被人盯著,讓侍婢回避。
慎重觀察此地無機關、無迷香、無藏人等危險狀況,他長舒一口氣,專心構思如何畫出佳作。
閉上雙眼,腦海中如鋪展開丈山尺樹,遠水如波,高與雲齊。
靜思間,依稀聽樓下傳來夏纖絡屏退仆侍的命令。
不多時,嬌嗓帶惑。
“你近日成天戴銀盔,也不嫌悶的慌!”
姚廷玉低聲回答了一句話,伴隨金屬落地聲,徐赫沒聽清,卻聽夏纖絡嗓音越發媚人。
“你還管起這事?我就想讓他給我畫畫……唔……!”
徐赫臉上微燙,已猜出夏纖絡被姚廷玉堵住嘴。
至於用什麼堵,大概如他對阮時意那般。
耳聞嬌喃隱隱約約,他心底燥悶頓生:太過分了!這、這……還讓不讓人活!如何專注作畫!
徐赫目視端石鬆柏紋硯、玳瑁管兔毛筆、宋宣老墨等珍貴文具,遲遲沒動筆的心情。
又過了一陣,夏纖絡氣喘籲籲:“以前……不見你吃醋!”
徐赫躡手躡腳靠向窗邊,勉為其難聽姚廷玉回答,“以前,我是你的人,沒資格吃醋;現在,你是我的人。”
絲綢撕扯聲與金屬碰撞聲混合在一處,夾帶夏纖絡悄聲勸阻:“彆鬨,大白天的!”
“又不是沒試過。”
“徐待詔在樓上……呀!”
“你聲音輕點!或者……”
似有布帛撕裂,隨後剩下夏纖絡的嗚咽聲。
徐赫目瞪口呆——聽聲音,姚廷玉竟直接用紗巾之類塞住郡主的嘴?
——這吃了冰蓮的家夥老牛吃嫩草……哦,不對,郡主也不算嫩草!但護衛統領以下犯上……竟還囂張至斯!
非禮勿聽,徐赫急忙掩上窗戶,拿紙團塞住耳朵,趕緊提筆落墨。
此類精神折磨,死也不能再受第二遍!
來不及精描細畫,他大起大落地以“長披麻皴”筆法,用大筆中鋒向下披刷,時而側鋒橫掃,既有繁華蔥榮,亦大氣磅礴。
大片留白中,以淡墨線描,將雲霧繚繞迷蒙的山水濕潤表現得淋漓儘致。
或許因綢繆繾綣之音斷斷續續,筆下風光也漸深迤邐綺麗之感。
他肆意揮灑之際,暗下決心——馬上!立刻!趕緊!即刻!迅速把媳婦哄回來才行!
日暮時分,徐赫從郡主府外策馬離開,深覺自己飽受摧殘,身心皆渴。
城西各處已燈燭熒煌,王公貴族的大宅院前紅燈籠高懸,路人行色匆匆,車馬身絡繹,提醒他,他尚在人間。
滿腦子靡麗場景,使他思念越濃,不由自主催馬行至阮時意所在的首輔府。
與往常朱門緊閉,府兵威嚴駐守大不一樣,今日徐府大門敞開,不少人進進出出,挑扛大小錦盒。
有人抬進去,有人搬出來,場麵甚是詭異。
“……?”
徐赫暗暗稱奇——若采辦物資,斷然不可能從大門出入。
身後不遠處,街坊鄰裡議論紛紜。
“從下午起已進去六批人?”
“正是!聽說今兒是遣媒妁上門的吉日!”
“可為何有媒婆,也有年輕公子哥兒親自登門?”
“據說那陸家公子與阮姑娘相熟?”
徐赫雲裡霧裡,下馬詢問:“首輔大人府邸出事了?”
“哎喲!早有人聽徐大公子承認,住在城東、開設義善堂的阮姑娘是他義妹!而今小姑娘正式搬回徐府,證實此傳聞……她生得美麗,人又善良,一向有口皆碑。一來徐家人已除孝,二來在地下城一案立下大功,提親者自是源源不斷!”
徐赫一聽“提親者”,霎時傻了眼。
他的妻……睡完他就跑,行李都沒拿走!
不是說緩三日冷靜冷靜,就乖乖回來互相哄對方麼?
怎期限未到,已招惹一堆爛桃花?
“陸公子”和她很熟?哪兒來的雜毛?
他家阮阮……難道真嫌他“不夠周到”,改而相中某位“溫柔體貼的俊俏小青年”吧?
士可殺不可辱!
徐赫咬牙切齒,隻覺整個京城都彌漫著酸醋味兒,巴不得直衝進前方那座亭台華美的大宅院,強行擄走他明媒正娶的妻,用繩子牢牢捆在房中!
他一手執韁繩,一手捏得拳頭劈啪作響,雙目定定注視熙熙攘攘的徐府。
從不明情況的路人眼中看來,這位儀表不俗的蓄須青年,或許……正打算放火燒掉首輔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