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確定,那兩人是何身份。”
藍豫立躊躇:“嗯……那幾日,城內大街小巷擠滿四國七族的書畫愛好者,身份難以辨認,但那兩人會說漢語,說得不太靈光,定非南國與北冽人。”
“書畫同好?對兵器感興趣?”
“他們問我,連弩從何得來,我說是……按照舊時圖紙製作的。”藍豫立笑時略顯窘意。
阮時意淡淡笑問:“是姚統領,要你保守秘密?”
“姑娘從何得知!”藍豫立錯愕且驚慌。
“你放心,我不會泄露,你千萬彆和姚統領提及我猜到此事。”阮時意得到確切答複,心中有數。
“老姚他……朋友不多,厭惡彆人探聽他的過往。”
阮時意莞爾:“我懂。”
藍豫立瞥見垂花門邊黑影閃動,尷尬笑道:“姑娘,若無彆旁的事,要不咱們……去偏廳吃小甜糕?”
阮時意聽聞“小甜糕”三字從他嘴裡蹦出,憶及徐赫給他取的外號,霎時笑靨如花。
藍豫立不敢直視她嫣然笑意,忙扭過頭回避。
邊聊家常事,邊往門口方向緩行,阮時意如常問候蕭桐與藍曦芸的近況,藍豫立含笑應對。
步入前院,二人同時腳步一凝。
管事迎進一位玄袍公子,方臉硬朗,長眉星目,正是洪軒。
“表舅?”
藍豫知他曾對“阮姑娘”一見鐘情,自被“先生”拍暈在瀾園側巷,似乎打消了念頭。
現下,向阮時意示好的青年才俊接踵而來,莫非……洪軒耐不住寂寞、躍躍欲試?
洪軒迎麵撞見二人,立即停步執禮,容色微露窘態。
“阮姑娘,在下……想和你私下聊一聊。”
此話一出,偏廳等候的徐家父子隻當洪軒纏繞不休,慌忙現身,試圖勸止。
阮時意知曉,洪朗然已極力製止兒子再動異念,且先前洪軒順道送她去郡主府時,態度磊落。按理說,私聊之事,應與情愛無關。
她向徐家父子略一頷首,對藍豫立微笑:“請藍大公子先到偏廳小坐,我失陪一陣。”
洪軒勉力維持淡定,跟隨她緩步走向回廊。
但搓手的小小舉動,已泄露他心底的忐忑。
陽光透過亭亭如蓋的枝椏,將零零散散的光斑投落在地,形成無數圈圈點點,使得青鬆翠柏下的廊子更顯靜謐怡人。
兩人慢悠悠走了一段路,阮時意在他薄唇幾番翕張後,主動相詢。
“敢問洪大公子,此行所為何事?”
“有件事……在下,不曉得該如何啟齒。”
洪軒平素坦然自若,此刻眉目間卻掛著少有的狼狽與惶恐。
阮時意淡然而笑,意欲從他的眼角眉梢尋回孩提時代的影子。
事實上,這孩子幼時沒少隨父探訪徐家,與徐晟打打鬨鬨,關係密切。
後來隨著年齡增長,興許日漸明了父親對“徐太夫人”的情誼,也深知母親為此惱怒,才逐漸與徐家人疏遠。
良久,她溫聲勸誘:“洪大公子遇上難題?或是令尊、令堂有話請你轉述?”
“不,與我爹娘不相乾,是關於……徐待詔。”
阮時意愕然。
怎又扯到徐赫?那家夥沒事吧?
“姑娘,我昨兒去了徐大人的宅院。”
“哦?”阮時意明眸一亮。
她想去而不能至的地方,洪軒反而替她去了?
可她沒敢問徐赫近況。
洪軒輕咬皓齒:“我其實是……接我爹的,可他賴在徐大人家中不肯離去。”
阮時意啼笑皆非:“他竟跑到籬溪?你希望我勸他回家?”
“我、我……我觀察了好長一段時間!姑娘,我懷疑,徐待詔就是……探微先生。”
他自知這話太過荒誕不經,話音剛落,立馬麵露心虛之意。
阮時意檀唇微張,定定注視他半晌,低聲問:“洪大公子何出此言?”
洪軒躊躇須臾,將自己除夕夜遇徐待詔,親眼目睹他帶著皇帝所藏的晴嵐圖,翻牆入瀾園;之後的書畫盛會,孫伯延評價所臨摹的晴嵐圖,認為“比當年氣韻更高潔深遠”,可見宮裡那幅,已被筆力神妙者暗地裡替換。
他固然猜出,阮姑娘儘心竭力搜集晴嵐圖,定與此事脫不了乾係;卻又覺她循規蹈矩,不可能有膽量犯欺君犯上的大罪……應是被“徐待詔”所蒙蔽。
一開始,他沒向彆處多想,直到見父親大剌剌住進“徐待詔”家中,切磋武藝、把酒談心,相互給對方取綽號,交情好得不像話,簡直如從小相伴的哥們!
他越發覺著不對勁。
對應早年遊曆時曾聽說,偶爾有雁族王族保持容貌體魄數十載不變,他合理懷疑,當年消失無蹤影的“探微先生”,等發妻老去病故後,更換身份,來追求與徐太夫人麵目相似的小姑娘!
他生怕阮姑娘上當受騙,糾結兩日兩夜,決意將大膽的揣測數儘告知。
阮時意聽他憑借微末痕跡猜對了七八成,既無奈亦欽佩。
對方沒將她與徐太夫人聯係在一起,必定因年複一年看著她老去,絕沒料到她的經曆,比單純維持容貌倍加離奇。
就在洪軒等待她反駁或質疑時,她微微一笑:“世侄啊,你猜得大致沒錯。”
洪軒乍聽“世侄”的稱呼,整個人如被施了定身術般,呆若木雞。
斜陽映重巒,流雲霞彩傾瀉於籬溪邊的宅院,卻未能為徐赫焦灼的麵容增添半分暖意。
他來回踱步於前院雲紋青磚影壁後,平日對外展示的鎮定從容,早已崩裂坍塌。
洪朗然靠在疏朗竹影下乘涼,悠然啃著雞爪,時不時抬眸瞄他一眼。
“你急什麼?你死了三十多年,小阮都沒嫁給旁人!現在你活得好好的,她會隨隨便便答應彆人的提親?”
徐赫憤然瞪視他:“你還好意思說!一連三天!若她真無此意,為何還不回來!定是你成天窩在我這兒之故!”
“嗬!你何必等她?上門提親啊!”洪朗然幸災樂禍,“我特彆想看你被親兒子一腳踹出門外的場景!你明日去不?我端把椅子到對門坐著……”
徐赫恨不得把黑炭頭拎起暴揍一頓。
可他打不過。
正自憋悶,院門外犬吠聲起,徐赫瞬即目露喜意。
每日外出打探徐府情況的阿六,總算領著四毛返回。
“叔!這、這……是今日出入首輔府的人員名單!我已和街坊鄰裡核對過,隻有一人,誰也叫不上名兒……”
徐赫接過紙條,上麵詳細標明每一位公子抵達及離去的時間。
前麵一批侯府二公子、伯府世子、富商倒算了,藍家小甜糕、洪家小硯台也湊熱鬨?
他越看越火:“洪朗然!你兒子跑去發什麼瘋!”
洪朗然一怔:“我可沒授意!我……早讓他抽身!”
阿六補充道:“藍大公子還好,洪大公子好像把魂兒弄丟了。”
徐赫知阮時意對好友的子孫無意,皺眉繼續往下看,奇道:“阿六,‘齊王’從申時進入,何以沒記錄出府時辰?”
阿六撓頭:“額……齊王殿下一直沒出來。有隨從對門外大隊護衛說,說……殿下要留在首輔府用膳。”
“用膳?”
阿六摩挲雙手,惴惴之色驟現:“嗯!好像……有人說,齊王殿下對嬸嬸愛慕已久,又是送馬車又是贈銀兩!進徐府時,雙手托著一個明黃色長匣,大家議論說……那是他求來的賜婚聖旨……”
這下,不光徐赫傻了眼,洪朗然嘴中雞爪也掉落在地。
大犬們一擁而上,興奮搶奪,不亦樂乎。
徐赫攥緊拳頭,指甲於掌心掐出血痕。
他的天字頭號崇拜者!把他的媳婦賜婚給弟弟?
是可忍孰不可忍!
“阿六,拿刀來!”
徐赫如石雕般僵立原地,澄明朗目殺氣湧現。
阿六一呆,應聲而去,使儘渾身解數,從他和洪朗然對練的院落中拖來一柄數十斤重的長刀。
徐赫猶自氣得發抖,冷冷一瞥:“太大!”
阿六丟下長刀,氣喘籲籲直奔廚房,挑了一把菜刀,又恐不夠鋒利,草草磨了兩下,飛快跑回他跟前,雙手奉上。
“……要更小的!”徐赫板著俊臉,悶聲發話。
阿六靈機一動,衝回書房,翻開抽屜,找來一把鋒利無比的匕首。
徐赫蹙眉:“再鈍一點!”
“啊?”阿六迷惘,“您、您到底要乾嘛?”
徐赫一字一頓,如有燃燒怒火。
“我、要、刮、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