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晟對她頗為上心,可讓自家長孫將一生幸福交托於身中蠱毒、未知能否康複的靜影,阮時意心下矛盾重重。
若靜影無法恢複記憶,估計下半輩子便如此刻狀況,空有一身武功。
倘若她變回那個冷漠無情的指揮使,沒把徐晟放眼裡,豈不傷了徐家人的心?
正自想如何委婉向秋澄解釋,另一艘船的方向騰空飛來一人,穩穩落在船頭。
水藍色武服,身姿如鵬鳥,麵帶少年英氣,卻是藍豫立。
秋澄眸光閃過怒火,慍道:“怎麼是你?”
“我、我……”藍豫立被她嫌棄眼神一掃,登時不知所措。
阮時意料想,小甜糕欲尋秋澄,亦留機會給哥們和靜影相處,忙招呼他坐下,自行低頭煮菱角。
未料兩名眉目俊美的年輕人,一坐一站,一改平素的意氣風發,莫名忸怩不語,任憑小舟於千花萬葉間緩行。
阮時意不時偷眼望向他們,記起她和徐赫年少時的相處,不禁會心一笑。
當年徐赫有備而來,以師兄姿態對她諸多關照,為她作畫,陪她讀書,與她小逛,順理成章占據她的閒暇時光,也占據了她的芳心。
所有的撩與撥,不著痕跡融入言行舉止中,勾得她情不自禁,齧指沉吟,心煩意亂,寢食難安。
學畫之人的喜怒哀樂,大多融入筆下,不似眼前這倆習武的孩子……動不動就寫在臉上,
沉默漫長,阮時意無從回避,唯有裝作專注攪動小鍋子裡的沸水,故意不去打斷。
藍豫立傻傻站了一陣,不敢招惹秋澄,轉頭對阮時意道:“阮姑娘……”
秋澄臉色微變,霍然站起:“二位慢聊,我去找大表哥!”
話畢,足見輕船舷,一身雪色裙袍如風絮般飛掠而去,落向蓮荷阻隔的另一艘船。
藍豫立被秋澄先給臉色、再甩手就走的態度鬨得一臉茫然。
呆望她消失於層層疊疊的荷葉外,他回身坐到阮時意跟前,神色凝重,確認撐船者沒主意,才小聲發問。
“姑娘可知,姚統領無緣無故失了蹤影?”
阮時意一怔:“什麼?”
藍豫立壓低聲音:“已有三天,找遍郡主府,莫名其妙沒了影兒。你說,會不會是……?”
阮時意明白他話中含義。
他那把來自姚廷玉的小型連弩,曾惹來異族人關注;且阮時意親眼目睹,那一男一女盯著與姚廷玉年紀相仿的洪軒,對應雁族人“要尋找英俊青年吸血”的傳聞……那兩人不光在找服食過冰蓮的姚廷玉,更欲對他不利!
阮時意與姚廷玉談不上有交情,但同為與冰蓮相關者,她不希望對方出意外。
尤其是……萬一雁族人循跡找到徐赫,發覺徐府內藏有探花狼,後果不堪設想!
“藍大公子,”阮時意悄聲問,“有異族人查問小型連弩之事,你有否當麵與姚統領提及?”
藍豫立搖頭:“自那時起,我總疑心自己被盯上,不宜引人關注,便趁著家中做了大批甜糕,與弟弟們四處送人,其中三弟給郡主府的護衛朋友稍了幾份,並附信說——近日京城人多,天氣炎熱,外出易中暑。按理……很難從我這兒入手。”
“嗯,你繞了一大圈,也許他隻是收到風聲,外出避風頭罷了……要知道,他武功奇高,就算被大批高手追截,不可能半點信息不留。”
“但願如此。”藍豫立憂色略減。
阮時意決定靜觀其變,遂換了個話題:“你怎麼把我家小秋澄惹惱了?”
藍豫立滿臉無辜:“沒有啊!我、我事事順從,不知哪兒做錯了!”
“你倆……走得很近嘛!”
“也、也沒有,”他訕笑道,“書畫盛會那日,收了她贈送的鳥毛撣子,後來方知是赤月國的珍禽尾羽,我不能白拿,約她去武器鋪子,定製了一根新的長鞭回贈。
“小公主提及,近兩年,阿晟死活不肯陪她練武,她在京城無聊得很,我便邀她和我兄弟妹四人同練……”
“嗬嗬,難怪一連好多天沒見到她!竟是被你給拐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藍家孫輩個個習武,年齡和她相仿,曦芸隔三差五回娘家,大夥兒一起切磋琢磨,熱鬨!”
阮時意亦知他公務繁忙,多半由藍家子弟陪秋澄,沒再揶揄。
“前些天,她說要泛舟賞荷……”
“等等,”阮時意插言,“當眾說,還是私下說?”
“額……”藍豫立撓頭,“算是私下說吧?我送她出藍府時,她隨口那麼一說,說完就翻身上馬跑了!我知她愛熱鬨,喊上弟弟妹妹,偏偏他們人人說忙,我改約你和阿晟……”
“傻小子!”阮時意搓揉兩額,“人家小丫頭單獨跟你說的事,你拉一群人來乾嘛?她理你才怪!”
藍豫立目瞪口呆,宛如被從天而降的巨大甜糕砸懵了。
片晌後,他傻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臉:“姑娘的意思是,她隻打算約……我?”
阮時意笑意慈愛:“你若單純因遲鈍約了好友作伴、因靦腆不和她同船也就算了,跳至她麵前又不跟她說話,還與我扯什麼‘姚統領’!”
哎……長輩不好當啊!為小輩姻緣操碎了心!
“那、那我還有救嗎?”藍豫立摸著自己赤紅的耳朵,笑得羞澀又尷尬。
“據我所知,赤月國女兒家主動邀請男子遊山玩水以示好,男子回贈禮物為定情……嗯,彆怪我沒提醒你。”
阮時意笑時眸光狡黠,直覺小甜糕要成為她的外孫女婿了。
正當藍豫立翻遍全身,勉為其難找出一枚玉佩時,兩艘船正好同時離開藕花包圍處。
乍見阮時意和藍豫立並坐而笑,隨手亂折荷花的秋澄、默然剝菱的徐晟與靜影均一愣。
隻因那兩人忙於收拾船上的食物,並未留心秋澄清亮的明眸滑過一絲惱火。
一下船,不等藍豫立張羅石亭的茶點,秋澄忽而將靜影塞還給阮時意,宣稱有事,自顧騎馬離去。
眼看藍豫立手足無措,阮時意向他拋去一把新摘的蓮花,催道:“還愣著做什麼!”
藍豫立來不及牽馬,發足狂奔,直追而上。
阮時意與徐晟因缺了聚會組織人,且猜出二人無論成或不成,皆不應受擾,乾脆帶上仆役,返回徐府。
雖說是遊玩一整日,但阮時意受姚廷玉失蹤、靜影蠱毒難解等事影響,心上愁雲漂浮,少有笑容。
徐赫離家數日未歸,阮時意夜裡熱得睡不著,隻得命人在房內添置冰鑒祛暑氣,並換上薄如蟬翼的紗衣,才堪可入眠。
心緒不寧,迷迷糊糊間似乎做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夢,時而是姚廷玉被抓,時而是徐赫被抓,更有他們三人同被帶到雁族女王跟前,取血而飲。
女王年齡難辨,神態如年邁長者般深穩,身材五官則約四五十歲,明明體態慵懶優雅,目光則鋒銳如刀。
阮時意心驚膽寒,隻覺那張臉似曾相識,又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燥熱難當、滿心惶恐之際,背後涼意逐寸包圍了她。
她顫抖著小聲囁嚅:“三郎?”
身後陡然一空,冷涼撤離,隨即墜地悶聲響起。
——嗯……做賊心虛的某人,骨碌碌滾下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