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心悸動,乍驚乍就,欲言羞縮。
比起籬溪邊的木然,阮時意總算於深入淺出中漸臻佳境。
天地間雲開雨散,狂潮餘波舒緩淺息。
香汗如珠,交臂而臥,融彙平靜且溫軟的滿足。
“阮阮……”徐赫懶理周圍狼藉,“之前誰說,‘一把老骨頭經不起折騰’來著?”
“閉、閉嘴!”阮時意於微亂氣息間瞋瞪了他一眼。
“翰林畫院的臨摹尚有大半,我一時半會兒跑不開,”徐赫擁緊她,“你彆管義善堂和生意了,交給家人打理,安心歇息。等我忙完,咱倆低調出城。南國也好,北冽也罷,但凡語言相通、花開遍地之處,全去一遍……就我們二人,你作畫、熏香,我烹茶、‘插花’。”
阮時意幾欲炸開,怒而掐了他一把。
她當然記得,“花”指的是什麼。
徐赫由“花與牛糞”念及某事,本想告訴她,洪朗然那死要麵子的老家夥終究撐不住,南下尋妻去了,臨走前讓兒子來報,如有所需,儘管找洪家人。
洪軒尋他時,態度很是恭敬客氣,算是晚輩應具備的樣子。
可他半點不想在你儂我儂之時聊起洪家那窩老情敵和小情敵,決定改日再說。
阮時意拽過紗衣,未料遭徐赫驟然箍住了腕。
“睡完就跑,必須拴牢。”
他邊說邊扯過棄置一旁的玉帶。
阮時意累得一絲掙紮之力也無,閉目入睡前,腦海中僅剩唯一的念頭。
——夫婿是她年少無知時挑的,橫豎好壞,都得接受,逃不掉了。
興許下半夜有他在,各種詭異夢境未再滋擾她。
直至門外雨歇,隱約傳來一兩聲野貓叫喚,她忽覺冷涼蠕動,迷糊試圖以手推開,方記起雙手被縛。
睜開惺忪睡目,微亮天光勾勒那輪廓英朗的麵龐。
對上那道灼人目光,她不自覺扭頭:“我、我還想睡。”
“你睡你的,我‘睡’我的,互不乾涉。”
阮時意正欲哄他先緩一緩,未料院中有人輕咳了一聲。
沉且啞,明顯是男子。
這下,不光阮時意神魂俱裂,徐赫亦為之一僵。
夫妻對視須臾,各自震悚,漫長得如過了半生。
繡月居沒幾個人伺候,此時此刻,居然有人能繞過聽覺靈敏的靜影,直闖臥房前!
二人心底不約而同冒出一個名字,又覺不太可能。
阮時意掙了掙,眼神示意徐赫鬆綁。
徐赫解開布帶,手忙腳亂替她套上袍裙,再自行披衣。
一時間,屋內悉悉索索的衣裳摩挲聲。
天色越發清明,一道修長灰影投於白色窗紗之上。
“抱歉,擾了二位興致,姚某好生過意不去。”
姚廷玉似笑非笑的醇嗓透窗而入,卻半點歉然的意味也無。
更甚者,傳遞濃烈戲謔。
一刹那,徐赫無從細究那人何以大清早現身於首輔府內院,並直達他妻子臥室之外。
長目燃起熊熊烈火,拳頭捏得劈啪作響。
——若非打不過這家夥,他真想殺人滅口。
半柱香後,徐赫夫婦掩人耳目,雙雙抵達繡月居的書房。
彆說沐浴,連梳洗都隻能湊合,勉強稱得上衣著整齊,不至於被人笑話。
房內無燈無火,兩側牆壁排放著四排人高黃梨木書架,滿滿當當的書冊卷軸錯落有致,整體雅潔。
熹微晨光落在中央,一人大搖大擺坐在客位的圈椅上,翹著二郎腿,吧唧吧唧吃著綠豆糕。
此人頭戴頭瓣小帽,一身灰色交領直裰,綴有墨蘭色滾邊,穿的是徐府仆役的裝束。
但細看那張長臉,鳳眸英氣而不失深沉,縱然抹了粉末、貼了假眉毛,亦難掩豐神俊朗。
正是藍豫立所說的,平白無故失去蹤影的姚廷玉。
他們夫妻與這人各有寥寥數次會麵,有過微妙合作,有過針鋒相對,有過互相試探,但絕對不能稱之為“熟人”。
莫名消失,莫名拜訪,怕是……有古怪。
“姚統領大駕光臨,敢問有何貴乾?”
徐赫原想離家前與媳婦好好溫存一番,被姚廷玉以極不禮貌的方式打斷,一道火憋在體內無處可泄,連走路都得掩飾蓬勃之勢。
見對方肆無忌憚,他語氣中的憤然不言而喻。
姚廷玉自顧品嘗點心,反客為主擺了個手勢,示意二人坐下說話。
阮時意忍受酸痛與饑腸轆轆,由徐赫攙扶著,步向主位落座。
自那次在瀾園,徐赫憤而製止他抬手觸碰阮時意,便已宣告二人是一對;此番被逮住徹夜同床,阮時意直覺對方既然能與郡主光天化日下胡來,顯然絕守禮講義之人,倒也不怕嘲笑。
她壓抑赧意,以淡然眸光掃向姚廷玉,話音如冰泉冷澀。
“姚統領沒在郡主府上當值,卻在徐府屈就當一名仆役,行事之奇,匪夷所思。”
姚廷玉拍打手上點心碎屑,半眯眼打量睡意方消的二人,笑得意味深長。
“請恕在下眼拙,相識多時,竟遲遲未能認出二位。”
夫妻對望,某種奇詭念頭如煙霧掠過,似無痕,卻真真切切存在。
那人狹長眼縫迸射出森然之光,嗓音似從寒冬臘月飄至,令人不寒而栗。
“姚某久仰探微先生與徐太夫人大名,何曾想到……竟有幸拜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