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九十八章(1 / 2)

黑暗,黑暗不見一絲光亮。

疼痛, 滲透至身體發膚的每一處, 毫厘不差。

皮肉割裂, 筋腱挑斷,人懸於半空, 手足被縛, 視線被遮蓋, 無從知曉腳下是萬丈深淵, 抑或是人間煉獄。

滴答聲源自身側, 均勻且有節律。

他知道,這是血滴落的聲音。

他的血。

每每因血凝而速度減緩時, 便有人在他肩臂上多劃上一道新傷。

不大也不深,仿佛要讓他於漫長等待中受儘煎熬而亡。

分不清受了多少傷害, 分不清身處何地,分不清白天黑夜,分不清過了多久。

周遭如有烈火灼燒,燒得他皮肉焦裂, 魂魄即將脫體。

隻因難辨周圍有何人, 他死死咬住下唇, 堅決不哼出聲音。

流入唇齒間的, 除了汗滴, 還有血, 兩者融為一體, 交織出又鹹又腥的味道。

痛昏過去數次, 又數次在劇痛中醒來。

無了期的痛楚,一點點磨滅生存意誌,恨不得被引頸一刀,給個痛快。

直至迷迷糊糊間,被人兜頭潑下一桶冷水,他倒吸了口氣,隨即咳出兩口血。

捆綁他的繩索緩緩下降,足底著地之際,他發覺雙腿無力,根本站不穩。

腿上一痛,應是有人從旁踹了他一腳。

“跪下!”

淩厲的雁族語回蕩空氣中。

他膝蓋磕在碎石地上,傷口上覺痛。

麻木了。

溫熱指尖從他血汗混合的臉上滑過,似在感受他剛中帶柔的輪廓。

驀地,對方忽然扯下蒙於他眼前黑布。

姚廷玉隻覺一團團火光亂竄,刺得他快瞎了。

逆著光,他於半睜眼縫中確認,自己正處在一間空曠、昏暗、封閉的石室內。

與此同時,映入眼簾是一身暗紫色裙裳,胸前懸掛的白色骨哨長約兩寸,雙孔,飾以冰蓮花金紋。

他腦海中仿若回蕩起此骨哨發出特有的鹿鳴聲,伴隨而來的,則有探花狼們“嗚嗚喔喔”的雀躍吠叫。

視線上移,那人容色端麗,簡單綰了個圓髻,隻插了一根精致古雅的銀簪。

明眸流盼,眸光幽深。

染了口脂的嘴唇,挑掛一絲稱得上惡劣的笑。

五官看上去約莫四十歲上下,半白銀發稍顯蒼老;其膚質細膩,似不過二三十……乍一眼看,根本瞧不出真實年齡。

她居高臨下,凝視姚廷玉半晌,淡笑:“阿庭,好久不見,彆來無恙?”

姚廷玉垂目看了看自己赤著的上身,刀劍棍棒鞭子造成的傷不計其數,他強忍痛感,咧嘴一笑,以多年未說過的雁族語回答。

“女王陛下,您、您瞧著我……這模樣,是否能稱得上……‘無恙’?”

扈雲樨以指頭掂起他的下頜,輕笑道:“至少,這張臉,與你棄我而去時,並無絲毫區彆。”

姚廷玉早在製造假死現場時流了不少血,再經劇鬥,氣虛力弱;被暴虐對待數日,自知命不久矣,唯求扈雲樨於盛怒之際痛下殺手,讓他少受些折磨。

於是,他強笑道:“是啊!多虧陛下憐愛,讓我服食冰蓮……當然,陛下亦是……風姿不減當年。”

最後那句,透出濃烈的諷刺意味。

果不其然,扈雲樨磨了磨牙,反手就是一耳光,直甩他臉上。

姚廷玉原本內功深厚,奈何燕族人拿下他後,因畏懼他武功之高,趁他昏迷不醒,第一時間挑斷了手腳筋。

此刻,他半點力氣也無,隻能任憑對方羞辱。

外加斷筋碎骨,痛已如附骨之蛆,與神魄互融。

一點點皮肉之痛,全然可忽略。

“陛下,小人皮糙……肉厚,身上沒一處完整,怕是……臟了您的手!”

扈雲樨盈盈眼波如含憐愛,嗓音慵懶柔軟:“阿庭,疼不疼?我本來不打算讓你等太久,可你下狠手滅了我近四十人,還有我帶來的十五條探花狼……他們心裡恨你,想折辱你,你有怪莫怪。”

“謝陛下體恤。”

姚廷玉料想她又在想新的法子整他,極力表現出從容淡定,省得她從中獲取更多快感。

“說說看,這些年……你都去了何處?可有娶妻生子,快活度日?”

姚廷玉按捺隨時要令他昏厥的疼痛,悶聲答道:“您派人四處追查幾十年……不是早就知曉、知曉我去了哪些地方?”

“罷了,我沒工夫關心你的生活,”雲樨勾了勾唇,“可你太讓我失望了!”

她邊說邊從懷內摸索出一物,托於掌心。

微起皺紋的手上霎時間流光溢彩。

一朵精巧細致的寶石珠花,碩大紅寶石圍了兩圈合浦珠,以金絲勾纏,做工小巧彆致。

珠光寶氣,刺目錐心。

那是姚廷玉趁夏纖絡睡熟時隨手偷作紀念的。

扈雲樨嗤之以鼻:“你侍奉過我,好歹也該找個像我當年那般嬌滴滴的小公主……竟尋了一位人儘可夫、年近三十的棄婦!她有什麼好?”

姚廷玉本想替夏纖絡辯解,可他曉得,越是多言,越對他和她不利。

誰知女王會不會瘋狂到遷怒他人?

見他維持沉默,扈雲樨又道:“城中細作打聽到,那位郡主得悉你的死訊,當場昏迷,可她對你用情至深啊!你也不賴,明明能遠走高飛,還巴巴跑回去,正好落入我的網。”

“陛下,”姚廷玉苦笑,“我回去隻是想看看有什麼可偷的……如您所見,她人儘可夫,我豈會動真心!”

扈雲樨挑眉而笑:“阿庭,當我是瞎子還是傻子?放心,我懶得把你睡過的女子逐一抓來,更何況,她是大宣郡主,我不至於蠢到去京城擄人,惹來滅族之禍……但我會派人告訴她,你沒死。

“告訴她,你所做一切,隻為和我雁族的姑娘雙宿雙棲,隻為拋棄她這個不乾淨的包袱!讓她也嘗一嘗,日日夜夜恨你入骨、絕望與憤怒中日漸老去的滋味。”

姚廷玉本就痛得想撞牆,聽聞這一番以笑音道出的惡毒話語,忽覺骨肉間宛如百蟻啃噬,不能自已。

儘管如此,他忍強顏歡笑:“我算什麼?於您、於她,螻蟻而已!”

扈雲樨垂下眼眸,定定凝望他的眉眼鼻唇,流轉眼光既有讚許,亦帶恨意,更多是複雜難言的滋味。

良久,她幽幽歎道:“阿庭,我愛過你。”

姚廷玉不經意一顫,莫名鼻頭發酸。

她如刀刃般的目光直直撞進他赤紅眼睛,語氣竟然平添了幾分難得的誠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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