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騙你,我確實想過……與你廝守餘下時光,生幾個孩兒,把王位傳給你我的血脈……
”但你背叛了我,你在我痛失冰蓮後,棄我如履!你可知我這三十六年來,有多少個日夜,恨不得吸乾你的血,生啖你的肉,再將你剝皮拆骨!”
話到最末,字字句句如淬毒。
姚廷玉耳畔多了虛鳴之音,自覺離被她“剝皮拆骨”已不遠,啞聲道:“陛下,我又何嘗不是……想著,陪您一輩子?但您是女王!”
喘了喘氣,他語調儘是艱澀:“您想想看,過去幾十年,您弄死了多少位王夫?多少名男侍?沒死的……都成了無根之人!我若食冰蓮而留下,您能容得了我?
“我自十五歲跟著您,侍候您七年,我不是什麼英雄好漢,做不到視死如歸!我那陣子……隻想活命!時至今日,欠您的命,您拿去好了!”
扈雲樨笑時露出仍整齊潔白的牙齒,顯得分外陰森:“我才不輕易上你的當,我要你……慢悠悠且非常痛苦地死掉!”
說罷,她朝左右擺了擺手。
姚廷玉疼到神誌近乎於迷離,未曾留心兩旁黑壓壓的人在忙碌何事。
驟見一夥人提著炭火、烙鐵等物蜂擁而上,他心下絕望再生。
血跡未乾的肌膚被燒紅貼片燙灼,兼之扈雲樨生怕他不夠刺激,還命人往他的傷口上撒鹽,那滋味像極了燒烤的肉串。
三番五次後,姚廷玉已死去活來,周身痙攣,不停用後腦勺撞擊後方的木樁,掙紮著想儘早解脫。
扈雲樨雙手抱在胸前,淡定看著慘烈的一幕,眸底隱隱透出一縷快慰。
“阿庭,你的頭發,數十年如一日好看!我本想把你的連著頭皮割下,製成假發,送去給你那姘頭,又怕她心疼你,從此不再恨你……要不,我留給王城的狗兒戴著玩?”
她手持匕首緩步靠近,等不到他的咆哮或求饒,又嘻笑道:“興許會有點兒疼,但你放心,沒了這塊皮,倒也沒那麼容易死……”
姚廷玉抬目睨視她,憤恨退去後,逐漸平靜。
“您心腸歹毒,下手也狠毒,難怪……沒法、沒法再服冰蓮!上蒼有眼,讓善良之輩得此珍物……”
“你說什麼!是誰!”
“是誰不重要了……反正,效力已失,那人會老去,您尋不著!”
扈雲樨怒而以匕首直抵他胸膛:“說!人在何處!下一批冰蓮花在何處!”
“沒有下一批了!再不會有!最後那顆冰蓮籽已被人吞服,功效之神奇,您、您絕對意想不到!”姚廷玉笑容越發張狂,“不僅讓人……維持青春,更如時光倒流般……變得年輕!”
話音剛落,他突然奮力向前一撲,以胸口直撞向扈雲樨的利刃上。
扈雲樨猝不及防,眼睜睜看刀鋒入肉寸許,方想起撒手。
姚廷玉故意引她走近,隻為死得乾脆。
提著的一口氣泄下,人如天旋地轉,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意識消失前,依稀聽她尖叫的厲聲回響於無邊黑暗。
“你騙我!”
“是誰?到底是誰?”
“來人!把這賤命給我留下!要留著,留著!”
“留著……慢慢折磨!”
“給齊王傳信,掘地三尺,也務必把人給我挖出來!”
天光雲影籠罩重重宮闕,巍峨殿宇如臥龍盤踞。
徐赫、徐明禮、徐晟爺兒仨順著雕欄拱橋,踏上瑩潤的玉石台階,直達慶鸞殿禦書房門外。
等待的忐忑並未持續太久,內侍官將三人請入內。
室中儘是琳琅滿目的古器物,古樸與奢華兼而有之,更映襯出嘉元帝那張方臉陰沉不定。
“都起來吧!”
透過嫋嫋沉香煙,嘉元帝的嗓音平添嘶啞之意。
“朕聽說,徐待詔為保一己地位……燒毀畫作……”他低歎一聲,“朕又不是昏君,絕不會相信,你們三位大可安心。
“正所謂畫如其人,徐待詔愛惜同行畫作有口皆碑,其山水畫流露的胸襟極為開闊遼遠,怎可能乾出損人利己的行為?朕倒寧願相信……這一切,是朕的過失。”
徐家三人一頭霧水,隻聽得嘉元帝解釋,“必定是朕命徐待詔臨摹出不亞於原作的摹本,因此,探微先生和徐太夫人欣慰地以此方式,收回了畫卷……可歎!可憐後世人再無榮幸瞻仰晴嵐圖啊……”
嘉元帝說著說著,突然痛哭流涕。
徐明禮呆然,隨即作出正確選擇——哭得比皇帝更慘。
一時間,兩位年齡相仿的尊者在禦書房中泣不成聲,把徐晟驚呆了。
徐明禮見長子愣在原地,暗地甩了個眼色。
徐晟無奈,先是勸慰兩句,也跟著拭淚。
隻剩探微先生本人無言以對,甚至有點想笑。
天知道他要多堅忍,才能耐得住沒泄露一絲半縷笑意,還裝模作樣揉眼睛。
但見嘉元帝的傷心情真意切,徐赫心下愧疚且感動,漸漸亦紅了眼眶。
今生,他終將用另一個身份,為世人、為君主、為家人、為自己留下更多更美好的畫作,以慰尊重他、愛護他的拳拳之心。
因皇帝未曾責怪,還好生安撫了徐家人,關於畫作焚毀的風波迅速平息。
徐家人以悲痛姿態示人,於偽裝的傷痛中盤查府衛,名義上追責,實為尋找奸細。
未料剛查到兩名嫌疑人,對方已“急病”發作而亡。
好一招殺人滅口!
憤慨之下,徐赫如期央媒提親。
徐明禮能怎麼辦?當然要允許親娘嫁給親爹啊!
婚期定在秋後,瞧父親那猴急的樣子,巴不得快快把人叼走,好過老兩口的二人小天地。
徐首輔一家慘遭拋棄!慘絕人寰!
他記起去年嫁出女兒,今年嫁出母親,無比心塞,甚至有點孤獨寂寞寒冷。
女兒長大了,不要父母了!
母親變小了,不要兒孫了!
最過分的莫過於親爹,一彆三十六載,歸家後小住數月,非但拐走母親,還給他留下一大堆狗!
美其名曰說是特地從北域帶回來給一對孿生兒子,雖然他們倆長大了,仍歸哥兒倆保管,因大毛二毛親密,就不分開了,讓徐家兄弟輪著養。
徐明禮疑心,這是親爹嫌大犬太黏,才故意這般說的。
可他不得不照單全收,還得照料新生的小狗崽。
所幸禦賜新宅仍在布置,徐赫照舊賴在首輔府,隔日去畫院作畫,陪皇帝鑒賞,其餘時間多半守在家中,與阮時意、徐家兄妹三人小聚,安享天倫之樂。
遺憾,一家團聚的時日並不能長久。
據消息稱,赤月國王日夜兼程,已抵達大宣京城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