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順了徐明禮之意,借籌辦書畫盛會遠離京城,一則為走出傷痛,二則置齊穆不管不顧,乃至在其落網後殺人滅口,清除後患。
遺憾死者不能複生。
死掉的心,也無法複蘇。
熱茶入腹,香氣與溫熱氣息流轉全身。
齊王轉目睨向畫案上堆疊的幾卷畫,“門主,那可是晴嵐圖?”
事到如今,阮思彥也沒必要再瞞他,遂點了點頭。
齊王慨歎:“枉我起初迂回曲折,接近赤月國那小公主,又頻頻向阮姑娘示好,無非想伺機湊齊,以‘借來’一觀。多虧皇兄宅心仁厚,連自己的私藏也慷慨歸還徐家……否則,不曉得該等到何年何月……”
見阮思彥悶聲不響,他擱下杯盞,取了帕子擦手,試探問道:“可否容小王一觀?”
“殿下請便。”
阮思彥渾不在意,平靜從柔滑泡沫中感受茶湯的甘香醇厚。
齊王拿起其中一卷,緩緩展開,眸光難掩讚歎。
“門主確認,魏親王的機密藏於此畫?小王曾借了堂姐那幅,盯著看了大半月,也沒瞧出端倪……”他左看右看,細細卷好後又攤開另一卷。
阮思彥並非親耳聽祖父講述,而是從其當時的言行舉止、神態動作中揣摩,推斷此作至關重要。
對應那句“留待後世人定奪”,且那段時日,阮老爺子終日閉門對畫靜思,可見是把秘密留給了徐探微夫婦。
這些年,他原有數次機會,暗中奪畫。
但蕭桐、平家、洪朗然皆將此畫藏得嚴密,阮思彥屢次派人潛入三家府邸,皆無所獲。
另外兩位保管者,一位因被他拿住把柄,鋃鐺入獄。
抄家時,晴嵐圖悄無聲息落入他手。
還有一人則為長輩,病故後,子女流散,畫作遺失,晴嵐圖幾經周折到了信安大長公主手中,被自家侄女銜雲郡主強行討去。
去年春,阮時意亡故,阮思彥一心奪取晴嵐圖。
然則聽聞堂姐助養的孤女奉遺命四處索討,他暗覺可先讓小姑娘忙碌,屆時坐收漁人之利。
“咦?不對……”
齊王連看兩卷後,乍然驚呼。
阮思彥回過神:“怎麼?”
“這第三卷……小王曾不慎蹭了一滴楊梅汁在畫卷背後,被我堂姐說了一頓,事後我倆親力親為,以蛤粉和雌黃覆蓋,乍一眼看不出來,可這印記……緣何消失不見?”
齊王百思不解,目光透出驚懼:“徐家人重裱了?可這軸是對的……難不成畫是假的?”
阮思彥暗暗心驚,快步搶至畫案前:“殿下確定沒記錯?”
“數月前的事,記憶猶新。”
阮思彥慌忙翻出第一卷,細看筆墨畫風、皇帝的題跋、藏印,與印象中基本無異,但認真鑒彆邊上幾枚小閒章時,依稀覺察印章的邊緣不夠硬朗。
倒像是……臨時以軟物雕刻所蓋?
若非有了“贗品”一念,他斷然不會細究。
一旦先入為主,猜疑如種子生根發芽。
這世上,試問還有誰,能將徐探微之作描繪得一模一樣,而不被書畫界人士甄彆出真偽?
縱然大名鼎鼎的孫伯延,亦難免殘留三分匠氣……能做到此境界的,莫過於徐待詔。
想起徐待詔那張俊朗清貴的容顏,活脫脫如師兄再世;想起齊王方才所言,雁族女王正苦尋容貌長期保持不變者……阮思彥眉峰輕揚,眼底漫過了然。
困擾心間多日的謎團,如被豔陽照了個清明透徹,頓時雲開霧散。
城西徐府。
徐家人齊聚一堂,於閒談中卸下疲倦與彆愁。
待毛頭隨嬤嬤和侍婢出門,餘人陸續退下,徐晟悄聲對徐赫夫婦道:“藍豫立那家夥要告假一段時日去尋姚統領,我怕是得找時間陪著……形勢不明,二位要不先離京暫避?”
阮時意明白,長孫此提議,是為以防萬一。
倘若姚廷玉真被雁族女王設計逮了,她和徐赫絕不該以身犯險去相救。
尤其對方極有可能在受威迫利誘或嚴刑逼供下將二人與冰蓮的關係道出……後果難以想象。
徐府的守衛雖嚴,靜影亦身負絕藝,卻敵不過姚廷玉,更何況拿下了姚廷玉的雁族高手?
“可……我倆名義上還是未婚夫妻。”阮時意免不了踟躕。
徐晟啼笑皆非:“管它呢!再說,又沒讓你倆大搖大擺結伴出城……祖父大可向聖上請旨,假意去某地,而後你倆藏身於徐家隨意一座彆院即可。再不濟,讓靜影護著?”
“她最近乖乖讀了不少書,你且由她多陪陪你娘吧!”
阮時意原想,女兒回國後,她便以晚輩的身份,前去拜訪阮思彥,探一探其口風。
如情況許可,說不定能探聽,他對最後那幅晴嵐圖的下落是否有眉目。
假若他如徐赫猜測的那般,擁有不為人知的一麵,多少會露出一丁點馬腳。
但他們真要在風聲鶴唳之際,往未知境地窺探?
沉吟片晌,她轉而望向閒得無聊把鬆子仁排成一條長蛇的丈夫。
“三郎,隨我去個清靜地,可好?”
徐赫抬頭一笑,長眸蜜意瀲灩,順勢將那盤剝好的鬆子仁推到她跟前。
“聽你的,全聽你的,這還用問?”
徐晟雖知祖父對祖母言聽計從,終究沒想到他會當著自己的麵,擺出理所當然、天經地義之狀。
唉,二位趕緊收拾行囊,找處“清靜地”卿卿我我吧!
少刺激他這“與意中人朝夕相見卻始終無著落”的可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