嘚嘚馬蹄聲敲碎夜的寧靜,令綿長沉默多了一點尷尬韻律。
冷暖適宜的山風透過層層林木, 攜淡淡清芬席卷而來, 並未撫平車上人的憂慮心緒。
藍豫立獨坐車頭, 手執韁繩, 默然驅趕兩匹馬。
他腰背挺直, 健碩肩膀略顯僵硬, 一副拘謹之態。
每當走到分岔路,他停車示意二毛確認路向,再以匕首在樹底下做記認,好讓徐晟跟來。
待臨近潺潺溪流處,阮時意提醒道:“差不多了,棄車吧!省得被發覺。”
“無妨,我再慢點兒。”藍豫立知她無半點武功根基,雖不至於弱不禁風, 終究不宜夜行山路。
又行了一段路,阮時意溫聲道:“我對這兒有印象, 再向前走兩裡即可抵達, 是時候改步行。”
藍豫立依言停下, 攙扶她下車,無意間掃了向她嬌嫩秀麗的臉容, 迅速轉移目光。
“您和徐晟那小子……逗我玩兒的吧?”
他對徐晟那番驚人言論仍舊將信將疑。
阮時意莞爾:“你往日心存疑惑,遲遲沒道出口罷了, 老太婆彆的不會, 察言觀色尚可。”
藍豫立的確早有疑問, 深覺徐家人待這位來曆神秘的“阮姑娘”過於尊崇,且這年輕貌美的少女亦太過成熟穩重。
可他縱然猜上一百回,也斷然不可能往德高望重的“徐太夫人”處想。
“那、那秋澄可知情?”
提及行蹤未明的心上人,他眸光略暗。
“我本想等她儲君之位敲定再坦誠告知,”阮時意與他想到一處,柔聲安撫,“我沒將你當外人,故而容許晟兒坦言……你放心,赤月王勇猛,明初機敏,秋澄伶俐,他們一家,定會吉人天相、平安無事。”
藍豫立猶記徐明初抱住她依依不舍的流淚狀,又猛然記起那位關切的“徐待詔”,頓時目瞪口呆:“這麼說,先生他、他……?”
“不錯,他正是徐探微本人。”
阮時意掛念丈夫,暗自轉了轉左腕上的玉鐲子,悄聲補充:“現下並非討論詳情之時,等到大夥兒安全無虞,我自當與你說個清楚。”
“是。”
藍豫立暗忖自己愚鈍,語氣越發恭敬。
他與她交往密切,常覺她分外慈和親切,即便麗色無儔,亦難起雜念……原來,她竟是摯友的祖母,又是他祖母的摯友!
念及此處,他窘然撓了撓額角:“我、我一直把您當妹子看待,還望您莫見怪 。”
眼看小甜糕成了小懵糕,阮時意於心不忍,微笑:“我倒是一直把你當外孫女婿,還望你彆介意。”
藍豫立瞬間被哄好,靦腆笑靨如揉了漫天星光。
將馬車藏於林木後,二人意欲重回道上,忽見二毛豎起耳朵,仿佛在仔細傾聽。
藍豫立展臂一攔,低聲道:“有人,從山下方向來……起碼有上百人,騎著烈馬趕路,咱們得避一避。”
阮時意暗捏一把汗。
按理說,徐晟到鎮上傳書,沒這麼快搬來救兵啊……
該不會是阮思彥派人來追截他們吧?
二人生怕馬兒受驚嘶叫,暴露蹤跡,急忙繞開,藏至溪邊巨石後。
果不其然,約莫過了半盞茶時分,處傳陣陣馬蹄聲起。
來人策馬狂奔而過,果真有人覺察路邊藏了輛馬車,下馬搜查。
一聲若洪鐘的男嗓催促:“閒事莫理!若無埋伏,繼續前行!”
阮時意與藍豫立一愣,既驚且喜。
“大將軍!”藍豫立知阮時意走得慢,連忙先喊上一句。
“豫立?”應聲的卻是洪軒。
緊接著,數人翻身下馬,撥開灌木叢前來。
“阮姑娘!您沒事吧?”洪軒一見阮時意那淡青身影,腳步不自覺加快,“可曾受傷?先生呢?”
阮時意反倒被他問得茫然。
聽他這意思……像是有備而來?
“小阮?”洪朗然邁步而至,粗暴擠開擋路的幾名部下,借火把光線上下打量,擔憂與喜悅兼之,“無礙吧?那家夥……不在?”
阮時意奇道:“你們怎麼來了?”
“說來話長,我剛從江南回京,軒兒來接應,正好在京西小鎮上撞見你那小丫頭,說你和烜之那小白臉被賊人算計,我立馬趕過來了……”
“沉碧沒事吧?”
阮時意長舒一口氣,真心感激好友的仗義相幫。
“跑了不少路,腳磨出血泡,我遣人送回徐家,”洪朗然皺眉,“這到底咋回事?”
“雁族人似乎知曉三郎的秘密,聯合我那堂弟,設計逮住了他。”阮時意壓低聲音,“捷遠他……才是地下城真正的主人。”
“不、會、吧?”
洪朗然與阮思彥打小認識,關係尚算不錯,聞言驚得嘴不合攏。
“細節往後再說,咱們先去那宅子找線索。”
阮時意恨不得插翅直飛徐赫身側,但騎馬一事,頗讓她為難。
洪軒看出她的矛盾,溫言道:“事急從權,請坐我這馬上。”
“有勞大公子。”
當下,阮時意由兩名小輩攙至馬背上,側身高坐;藍豫立則與洪家一名府衛同乘,大隊人馬由二毛帶路,飛身趕往先一日的宅子。
洪軒不便與年輕的“徐太夫人”共騎,乾脆施展輕功牽馬而行。
走著走著,二人免不了落在隊伍的最後頭。
阮時意勞動他們父子連夜趕來,心下過意不去,趁機問候洪夫人近況。
得悉洪朗然總算放下那該死的麵子,不遠千裡追回夫人,她老懷安慰之餘,愁眉漸舒。
當二人抵至山間宅院,洪朗然和藍豫立已帶人進去搜了一圈,除遍地狼藉和血跡外,空無一人。
阮時意早有此料。
以徐赫的能力,一旦與大毛聯手,必定能打倒那些烏合之眾,以及對探花狼有所忌憚的雁族殺手;但如他和她一樣,受茶水中的軟酥散影響,估計力戰後會昏迷,被另一撥趕到的雁族人帶走。
徐赫服食過冰蓮,想來時隔多年,外界傳言的“吸人血”已不湊效,最擔心的是……雁族女王為泄憤而對他百般折磨。
餘人循著二毛所引領之路,先是巡查到院外水溝邊的人跡,隨即又在不遠處覓到被人刻意掩蓋過的車馬印子。
他們以此推斷出,徐赫應是戰後逃離院子,但最終被接應者俘獲。
有了新發現,眾人不敢逗留,即刻飛馬去追。
阮時意從未有過像此刻這般,對自己不會武功、幫不上忙一事如此介懷。
見洪軒仍如先前那般牽馬而行,走遠了必定筋疲力竭,她心中難安。
“大公子,請快上馬,趕路要緊!”
洪軒一怔,一咬牙,躍至她身前,悄聲道:“太夫人請抓牢了。”
阮時意一把年紀,倒也不覺害臊,遂以雙手攥住他的衣袍。
黑色駿馬受洪軒駕馭,如箭般飛掠而去,融於蒼茫夜色中。
徐赫恢複知覺時,先是感受身下地板堅硬,硌得他周身不暢。
其次,手腳無法動彈。
他撐開沉重眼皮,入目是燈火昏暗的陋室,四壁無窗,僅有一扇鐵門。
細看手腳被束縛,他隱約記起,自己和大毛滅掉了宅子的一群人時,一名倒地的雁族人拚儘全力,迎麵向他撒出一團粉末。
他那時手腳漸麻,避無可避,被砸了個正著,步出院落沒多久便站不穩。
趁著沒徹底失去意識,他輕摸大毛的腦袋:“快走……彆讓人給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