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影在樹蔭下打坐練功,調整內息兩個周圈,見他隻撈了兩條紅色小魚,不由分說,摸了枚碎石,彈指擊飛間,打中一條大草魚。
“瞧我打了條大的!夠咱倆中午一頓!”
徐晟啼笑皆非:“靜影,我撈魚是想消磨時間,用來觀賞。”
“我還以為你想吃魚呢!”
“放心,我不至於連抓個魚都得靠你出手。”
徐晟時常琢磨不透,在靜影心目中,他除了“好人”,是否還有其他優點。
他知她武功奇高,估計三個他加起來也未必打得過,可真到了讓她鄙棄的境地?
往日,徐晟在公務上事事打起十二分注意力,竭力擺出首輔之子的正經沉穩;在家中,他是徐家最寵溺的長孫,得空自會向祖父母和母親、叔父撒嬌。
可在妻子麵前……
他年紀比靜影小,武功比靜影弱,偏生她目下心智受損,直來直往且不善於思考,使他覺得自己既像是小弟,又像照顧她的兄長,也許更存有進退兩難的夫妻情份,令人無所適從。
“我打傷那條魚,惹你生氣了?”靜影適時打斷他的沉思。
“怎麼會?”徐晟笑而搖頭,但玩耍閒心已消磨大半,“走吧!咱們去瞅瞅庫房有沒有琉璃小瓶,把小魚兒裝起欣賞幾日。”
靜影遙看那條被她打得半死不活的魚在水中浮浮沉沉,於心不忍:“我去把魚兒撈出來煮了,省得它在那兒等死……”
她邊說邊施展輕功,掠至蓮葉上,俯身一抄,將草魚穩穩當當抓在手裡,而後旋身飛回。
受傷的魚兒活蹦亂跳,濺了二人一臉血腥水。
徐晟奪過來拍暈,丟給仆役送廚房處理,方和靜影返回水邊洗手洗臉。
靜影取了帕子,溫柔替他拭去臉上水滴,順帶撫平他的眉頭:“你近來愁眉不展,是遇上煩心事了?我雖笨,但不至一無是處……”
“天氣熱,火氣大罷了。”
徐晟牽強一笑。
“你以前不這樣!”她眸子裡潛藏憂慮,“是、是我做得不好,不配當你的妻子?”
一瞬間,徐晟的心似被什麼擰了一下。
自從靜影遷離繡月居,沒再擔任祖母的女護衛後,母親和府中的老嬤嬤輪流指點她的言行舉止,以便讓她儘快成為合格的徐少夫人。
知情者固然曉得她並非奴婢身份,但府裡的其他下人卻未必看透,說不定背後嚼舌根,或投來不屑目光,便足以讓她惶恐。
徐晟知道,這對她很不公平。
倘若當時依照二叔的建議,直接讓她和祝內衛湊對,情況將大不一樣。
是徐晟舍不得讓她落入他人之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以巧取的方式,掩飾豪奪本質,將她騙到手。
成婚後的靜影軟糯可愛,私下乖如小貓,好玩極了。
他隻想多陪陪她。
“……果真如此?”靜影等不到他的回答,杏眸隱泛淚光。
徐晟才驚覺自己忘了否認,慌忙摟住她:“絕對不是!我隻是在想事情!你彆亂想!”
靜影被千叮萬囑過,在外時不可和丈夫當眾摟抱親密,驚羞之下,急急推開他。
徐晟猝不及防,內力又不如她,被她驟然一推,腳步錯開,不慎踩中卵石,人便滑向溪流中!
靜影大驚,急忙探臂拉他卻已然來不及。
夫妻雙雙跌進兩尺餘深的水中,狼狽至極。
“想謀殺親夫麼?看我不教訓你!”
徐晟沒想明白她為何無故亂推搡,遂半開玩笑,雙手掬起水潑向她。
靜影扭頭避過,衝他吐了吐舌頭,不留情麵潑水還擊。
水花四濺,魚蝦驚嚇遊開,兩人如大孩子般肆意打鬨,嬉笑著你追我趕,鬨得渾身濕透。
笑顏如晴光照耀下的水花,閃耀光芒。
玩了一盞茶時分,他們後知後覺,夏日薄裳濕答答地黏附於彼此的曲線。
徐晟見仆役識趣躲得遠,即刻抱起靜影,衝回岸上,飛奔入小院浴室,以免被人瞧見不雅之態。
濕衣冷涼,摩挲的則是燎原溫度。
【三】
狹小室內,無燈無燭。
蒙了白紙的窗戶投入淡光,映照在靜影細膩肌膚上,殘留的水珠愈加襯托其雪白如玉。
過往多少個夜晚,徐晟都咬牙忍住沒多看。
但此際,他的眼睛開始不受控製。
靜影脫下濕裙,渾然未覺他的眼神燃點星火。
待見他一身濕袍,傻呆呆站著,她狐惑問道:“你不難受嗎?”
“難受……好難受……”
徐晟喉結滾動,昂藏軀體竟有微不可察的顫意。
靜影猶剩貼身小衣未褪,嘟囔道:“那、那我幫你卸了?”
說罷,挪步行至他跟前,順手拽開深灰色的緞帶。
“彆……”徐晟摁住她雙手,“我受不了,會對你……”
靜影一愣:“你是指‘練功’嗎?”
徐晟艱澀開口:“靜影,其實……那不能算練功,她們為便於你理解,才換了個說法。”
“她們都說,成親後,人人都要……”
徐晟耳根都紅了:“這話是沒錯,可是我……”
“你不會?還是不情願?”靜影咬了咬下唇,“說好的,要助我回憶往事……你終究不樂意?”
“我樂意,我樂意之極……但我隻怕你……”
話未說完,唇被她堵住。
靜影踮起腳尖,昂首用力吻他,熟練撬開唇齒,纏繞舌尖。
凶悍且霸道。
良久,她撤退數寸,喘了口氣,抬眸凝視他。
“彆再說什麼‘怕被討厭’的話!如若我不搭理你,你給顆糖不就成了麼?”
徐晟體內熱力翻湧,血脈賁張,心口起伏不定。
一咬牙,他反身將她抵在門板上,捧起她的臉,細細吻了下去。
那是他渴望已久且無可避免的責任。
唇與舌相依的刹那,他確認了一事——無論她憶前塵或記今朝,他都將視她為至寶。
至於來日她清醒時,心屬何人,並不重要。
他至少要予她選擇的機會。
忘了相互擁吻多久,也忘了何時摒除障礙,低低一聲驚呼後,雙方有片晌沉靜。
門板無端搖晃,咯吱聲含混支離破碎的低喘與淺吟。
持續了一段時間,異響停歇,卻在安撫細語中,迎接更急促更猛烈的碰撞。
廚房的草魚早已燒好,但沒人敢來催促。
隻因,這一廂的魚兒,正水中徜徉。
……
有過膠漆相投的黏纏,徐大公子和少夫人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夫妻。
可離開彆院後,徐晟提心吊膽。
從祝內衛的實踐可證,真如阮思彥所言,婚後快則一兩月,慢則一兩年,蠱毒自會解除。
對於徐晟來說,每一次雲巔之樂,皆將他往忐忑深淵推進一步。
靜影則迅速接納新的親昵,並樂在其中。
除了在夜裡不知羞恥的奪取與許予,她一切如舊。
如舊聽話,如舊樂觀,如舊帶一點憨,如舊黏在他身邊。
徐晟心知肚明——擁有極樂,就必須承擔失去極樂的風險。
他想過找人傾訴,但長輩們顯然並不是最佳對象。
而他的好哥們、即將成為他表妹夫的藍豫立,正忙著為賀若家族的招婿比試而苦練,哪裡有閒心管他的男兒心事?
事實證明,人長大後,固有的成見與習慣,得慢慢放下;所有的酸甜苦辣,該獨自承受。
他在擔驚受怕和熱切期待中來回交替,又試圖儘情享受,予靜影更深刻的歡悅與癡狂。
夏去秋來,他與她暢遊山林,攜手采摘滿滿一大籃子桂花。
她笨拙為他做了個小香囊;他則親手煮糖,做了三盒香甜可口的桂花飴,顆顆精致。
就連毛頭來搶,也隻能得一顆,生氣地說“大哥眼裡隻有大嫂”,扭頭找父母哭訴。
有一回,徐晟外出執行任務,撿來一窩小狸貓,供靜影養在院落中,免去她等他歸家時的寂寞無聊。
在他早早出門當值的日子,她總是搓揉惺忪睡目,從背後緊緊抱住他,喃喃央求,讓他多加小心,儘快回家。
他領口的白色綴緣偶爾會落下她的緋色唇脂,害他時不時被同僚嘲笑。
她是故意的。
他常暗自祈求,今生再無期盼,唯願這短暫的溫馨美好,能讓她在醒後記得住他的一星半點好處,留一線相守的希望。
中秋清晨,天色未亮,徐晟猛地從睡夢中驚醒。
憶及今日值早班,他不情不願從和暖被窩中動了動筋骨。
殘燈欲滅未滅,柔和了靜影難得好夢的睡顏。
她不及他祖母清麗絕俗,也不及他姑姑高貴明豔,卻獨有一份簡單清純。
睫毛纖長,秀眉無意間顰蹙。
唇上有乾涸之意,令他生出要滋潤一番的衝動。
於是,他不作猶豫地貼下,恰如先一夜的靡麗溫存。
枕邊人驀地睜目,眼底儘是淩厲光華,驚得他呼吸一凝。
緊接著,一道渾厚且強勁的力度重重擊在他右肩,將他連人帶被直直甩出半丈以外。
縱然內力護體,徹骨疼痛亦教他忍不住“嘶”的一聲。
目睹妻子凜然坐起、雙手緊捂前襟的驚疑神色,徐晟心下一涼,癱倒在地。
俊顏麵如死灰,長眸微濕,上下牙齒下意識磕碰,久久說不出半字。
不論是禍是福,那一刻,終歸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