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澈想得很對,奈何想得太晚。
李世民其實並沒有派人把守,也沒明確說過不允許他們離開,但他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
彆說是秦王親自從城外帶回來的美人,就是已經被從宮殿裡趕出來的兩位薛小姐也沒人敢放走,有的事並不是上麵的人不說,底下的人就想不到的。
李澈聽不懂那些鎮守行宮的護衛們說的話,但他有眼睛會看,也認得那些明晃晃的刀槍。
他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住這樣一個大宅院的人定然不會貪圖他們身上那一點首飾,此地偏遠,連元京官話都沒人聽懂,更不可能是天子派人尋來,想來想去,也唯有那個最壞的解釋成了真。
昨夜遇見的那個陌生將軍,圖的是他妹妹的人。
李澈把自己的猜測說給了李凝聽,他的眉頭緊鎖,除了暴露身份,一時卻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來。
李凝撥弄著手上的東珠手串,低著頭說道:“我不想……”
她的聲音很小,李澈卻聽得很清楚,鼻頭就是一酸,差點落下淚來。
世人隻道李妃一朝進宮占儘皇恩,妒他年紀輕輕封侯立爵,但若是有得選,彆人他不知道,他是不願意把妹妹送進宮裡去的。
什麼皇恩浩蕩,六宮爭羨,不過是讓一個懵懂少女去獨自麵對一個對她抱有**的男人和一群抱著惡意的女人。
李凝的聲音停了一下,忽而笑了笑,對李澈說道:“實在沒有法子的話,跟他就跟他吧,我看他相貌堂堂,也不算壞了……我想出宮已經很久了。”
李澈握了握拳,說道:“我知道,不到萬不得已我們不回元京城,彆說喪氣話,一定能找到機會出去的,現在首先要做的事情,是學會他們的方言。”
李凝眨了眨眼睛,不是很抱希望。
她從小語遲,到了五歲才學會說話,後來認的字都是賣藝之餘隨意跟李澈學的,進了宮之後又專門的女師教她琴棋詩文,個個看她就像看一頭豬,她到如今字還認不全。
皇後說她空有皮囊,天子說她笨得可愛,唯有李澈這個傻哥哥,一心一意地覺得她聰明得很。
李澈回到寢殿,便找人比劃著要了紙筆,寫下一篇圓頭圓腦的字,約有百十來個,都是常見字,他對著侍女指了指第一個字,示意她讀出來。
侍女呆呆地搖頭。
那上麵的圖形奇形怪狀,古意盎然,但每個圖形之間都似有某種特定規律,顯然是用來和人溝通的字,但她一個都認不得。
李澈有些怔愣。
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不光說一口奇奇怪怪的話,連一千年前就已經大行於世的銅書都不認得?
難道是野人國?
李澈寫下的銅書很快被呈到了李世民那裡。
李世民作為一個見多識廣的門閥子弟……他也不認得。
好在他麾下有更見多識廣的裴寂和房玄齡。
裴寂將那篇圓頭字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才依依不舍地遞給房玄齡,口中隻道:“自秦統一文字,六國文字已經湮滅多時,此篇雖不是裴某認知中的任何一國文字,但便於書寫,有規律之美,甚至不亞於漢書,至少也該是曾經流通過的文字。”
房玄齡仔細辨彆之後,說道:“和楚鼎銘文最像,但簡略許多,其中甚至有幾個原封未動,楚國崇巫,這應當是一種不對外流通的巫字。”
李世民驚道:“何為巫字?”
房玄齡捋了一把清須,笑道:“古時巫者自稱上通天地,下通人鬼,卻從不和凡人溝通,巫者內部之間自有一套語言和文字,稱為巫言和巫字,巫言便是最早的咒語,巫字經過代代流傳,就成了如今的符文,但符文傳世極少,大多是從墓葬出土而來,加之巫者自秦漢之後便不再現世,巫言絕跡,便再也沒人能懂巫字的含義了。”
裴寂也道:“秦州乃伏羲女媧誕生之地,又是黃帝故裡,殿下得來些許巫字不足為奇,不知可否讓裴某抄寫一份,留做觀瞻。”
裴寂當然不是見字心喜,他是覺得李世民派人去盜挖了墓葬,就像昔年曹孟德派人偷挖漢墓籌措軍資,在替他圓話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