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紅樓(2)(1 / 2)

自四月以來, 江南多雨水, 眼見有豐收之兆,卻苦了途人, 正如雇船的主家。

這家主人姓林,倒也有幾分來曆,祖上是列侯出身,襲爵三代, 又補一代,到了這一代家主林如海這裡已經不剩什麼, 他本人卻是探花出身, 入過翰林,官至蘭台寺大夫, 去歲欽點兩淮巡鹽禦史, 督促鹽課。

官至高位,卻也有幾樣不足,三年前喪子,一年前喪妻,近來自己又覺身上不好,恐大限就在任上,他孑然一身, 隻剩了一個七歲的獨女黛玉, 念在無人教養,怕她婚姻不順,正逢夫人娘家派人來問, 便狠了狠心,托了家中西席先生賈雨村乘船北上,將愛女送往京城。

林家乃簪纓之族,書香門第,自然也講究門當戶對,林如海之妻出身極高,祖上是榮國公賈源,賈源曾追隨開國皇帝起兵征戰,另有兄弟賈演,也立過赫赫之功,獲封寧國公,榮寧兩府同氣連枝,位列“金陵四大家族”之首,論功績地位隻在“開國六王”之下。

雖則如今榮寧兩府都有些頹象,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林如海家中隻有幾支堂族,他一死,按朝廷律法,除了給愛女留些少量的嫁妝,遺產應由族人繼承,除了讓愛女去依傍外祖母家,也沒什麼旁的路子可走。

且他還有一樣心思,林家主支無人,他一死,愛女孤身一人,沒法指望堂親能給她尋什麼好親事,嶽母信中多有牽掛,又特特提到二舅兄之子寶玉靈秀聰穎,雖沒有十分的結親之意,也稍稍讓他寬了心:老夫人如此細心,想來就算親上加親不成,也必會好好對待黛玉。

這份心思他自然沒法對年方七歲的黛玉言說,隻叮囑黛玉到了京城之後謹言慎行,好生孝敬外祖母。

原本二月就要走,可巧出了個假汪直案,有個人冒名西廠大太監汪直在南地假稱巡狩,招搖撞騙,收受賄賂,因他說不上來許多細節,福建那邊的官員拿不準,便請了林如海過去認人,林如海在京中做過好幾年的官,自然認得汪直,等他從福建趕回來,又逢大雨連綿,隻好推到如今八月過半才將將啟程。

失孤之女比他人多一份敏感,驟離老父,想到以後就要在外祖母家寄人籬下,還不知是個什麼光景,黛玉在船上連日垂淚,悶悶不樂,忽見雪雁急急趕來,臉上猶帶幾分興奮的紅暈,比比劃劃一通,急得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黛玉失笑,把手中的茶盞遞給雪雁,雪雁接過去喝了一大口,這才緩了口氣,說道:“姑娘,王嬤嬤剛剛叫人撈上來一個小娃娃,眉眼長得跟畫上的人似的,觀音娘娘邊上的玉女都差點意思,漂亮得不成,我看得真真的!”

黛玉被她說得好奇起來,不由笑道:“這是運河,難不成還能撈上洛水仙人來?”

雪雁剛要爭辯,想起王嬤嬤交代的話來,連忙說道:“姑娘跟我去瞧瞧就知道了,她不會說官話,在比劃著寫字,王嬤嬤說請姑娘來認認。”

王嬤嬤是黛玉的奶娘,親娘去後,黛玉便也對她多了幾分親近,聞言也不覺得冒犯,放下手邊的書,從小榻上落下兩隻腳來,雪雁連忙給她穿鞋子。

黛玉來時,李凝正在喝粥,粥是中午剩下的,王嬤嬤去熱了熱,盛了小半碗過來,李凝雖然不覺得肚子餓,但她和王嬤嬤語言不通,雞同鴨講了幾句,隻好把粥端過來喝。

殊不知王嬤嬤這下更確定了她出身不凡。

如今這光景,窮人越窮,富人越富,尤其運河兩岸多苦役民夫,要是尋常人家出身,見了這摻了雞茸香肉的珍寶粥,絕不至於喝得如此慢條斯理。

甚至見到銀勺都沒什麼表情變化。

李凝放下碗,正見門外立著小小一個的黛玉,對她笑了笑。

雪雁小聲地說道:“笑起來更好看了。”

黛玉很是讚同地點了點頭。

雪雁不光帶來了識字的小姐,還拿了幾張紙和筆墨來,黛玉年紀尚小,用不了太長的筆,故而她的筆都是特製的,小小短短一支,正合李凝的小手,兩個眉目如畫的女童你寫一句我寫一句,不多時黛玉拍了拍李凝的手,讓她安心,這才對王嬤嬤說道:“她姓李,單字一個凝,是和家人走散了的,她不記得家在哪裡了,隻知道哥哥的名字。”

五六歲大的娃娃本也很難記得請事情,王嬤嬤歎了一口氣,說道:“官話不通,可見是彆的地方來的,隻看這品貌舉止就知道是大戶出身,看她穿的破爛衣裳,肯定是遭了拐子擄到這裡的,又隻知道個名字,想是找不回去的。”

黛玉也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李凝把寫滿字的紙放到一邊,在新紙上又寫了兩個字,黛玉看時,隻見紙上寫著兩個字:李澈。

黛玉又拍了拍李凝的手,權當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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