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七年六月中, 漕運總督張瓚死在任上, 經由內閣商議,天子欽點, 由蘭台寺大夫林如海左遷此職,即日趕赴江淮上任。(M..)
說來倒也是件巧事,原本林如海送女上京之後,身體就每況愈下, 眼看著就一兩年工夫了,偏偏此時出了個金陵血案, 四大家族無一幸免, 林如海憂思之下大病一場,半夢半醒時聽見門外有僧道似癡似癲, 道他本該後年好死, 偏偏被女兒帶累,要再勞碌一甲子,若得解時,把女兒舍給他們便好。
林如海記得這一僧一道,當年黛玉隻得三歲上,這兩人就來過,要化了黛玉出家去, 見他們還該再來, 當即起身怒罵道:“你們出了家便沒了人倫?誰家骨肉不是親生養的?偏要給你們化去?”
那僧道倒也不氣,隻是互視一眼,歎道:“紅塵癡人難渡, 罷了罷了。”
說著便去了。
林如海醒時聽人報說黛玉回來了,連著幾日病得糊塗的腦袋頓時一個清醒,竟能自己從床上坐起來了,隻是不多時,他又驚覺自己剛才明明見過那僧道二人,怎地清醒時仍躺在床上?
再去問左右,都隻道老爺剛才在夢裡說話,並沒起身過,更沒個僧道來過。
林如海驚出一身冷汗,又思忖起那勞碌一甲子的話來,不知是自己做迷了夢,還是當真有此奇遇。
隻是自那日之後,他的身子便一日比一日更好了。
黛玉回來時還帶了賈家的兩位姑娘,一個叫迎春,一個叫惜春,據說原本還有一位小姐,隻是她不肯離京,要在祖母跟前儘孝,便沒同來,一船人下了之後,又是一艘大船靠岸,卻隻得一個主子下來,便是賈家二房公子賈寶玉。
林如海沒見過自家夫人常提起的銜玉而生的侄兒,單看賣相倒是不錯,便問起讀什麼書,卻見小少年支支吾吾半晌,竟隻小聲道了句:“讀到四書。”
林如海見這寶玉和嶽父相貌頗近,便再問道:“可學了騎射武藝?”
寶玉仍舊搖頭。
林如海又問道:“是學了閒藝?”
科舉當道,世家大族也很少能將君子六藝習練透徹,甚至於禮樂禦數這些已經被歸類為閒藝,林如海倒不覺得男兒立世一定要靠科舉,會些閒藝也很不錯。
寶玉的臉紅透了,又是搖頭。
林如海便明白這位賈府的公子什麼也不會。
這也不打緊,畢竟才十歲,慢慢教總會出樣子,林如海溫聲安撫了幾句,便叫人去給他收拾住處。
到底是寄人籬下,寶玉在家時養在老太太身邊,丫鬟就不下十個,但到了揚州,除了跟來的襲人晴雯麝月秋紋四個大丫鬟,林府竟個半個都沒給他增添,那住處也不好,隻是個兩合小院,他自住了上屋一間,四個大丫鬟竟要擠在一處住,因為下屋是擺放雜物的,連個窗戶都沒有。
不僅如此,林如海一開始並沒有注意到他帶了丫鬟,後來聽他叫丫鬟名字,眉頭便皺了一皺,說丫鬟名太豔麗,顯得不夠莊重,把襲人改回珍珠,晴雯改成知晴,麝月改叫霽月,秋紋就叫畫秋。
寶玉一回屋子就氣得直掉眼淚。
迎春和惜春則是住在一起,揚州的府邸不似京城,閨閣小姐多住樓中,林如海五十歲隻得黛玉一女,府中一應物事都是頂好的,雖沒有賈府的豪氣,卻處處精致,對彆家的姑娘倒也沒有虧待,隻是府裡確實沒有更好的地方了,隻能退而求其次,把她們安排在妻子原先住過的小樓裡。
迎春自來是個軟弱不吭氣的,她在老太太身邊時也沒住得多好,什麼都沒說,惜春則凡事不關心,倒也消停。
入夏時,林府不興用冰,至多是井水浸些果子解暑,寶玉吩咐下人去買冰,下人一轉身告到林如海耳朵裡,林如海倒也沒說什麼,隻是隔日讓人給寶玉和賈府的兩位姑娘送了冰盆,隻是不許黛玉去用了冰的房間裡,她身體不好,乍冷乍熱容易生病。
寶玉聽了,難免又慪了一場氣,隻覺得這個姑父處處都在針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