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二十二年,漕運總督林如海左遷正二品左都禦史,即日歸京。
漕運本就是朝廷監管的重中之重,幾乎沒有漕運總督能乾滿任期,前頭死在任上的那位大人已算難得,林如海雖然為官清正,但自來規矩如此,他也並不覺得離了這油水官有什麼不好,接到官憑便忙碌了幾日,方便下任官員交接。
林家仆役歡歡喜喜地收拾東西,長大了些的黛玉聽聞此事,既驚又喜,驚的是她竟然又要去京城了,喜的是和李凝通信來往足有五年,她本以為再也見不到的,不曾想喜訊來得如此之快。
且與上次獨身一人離家歸京相比,她是隨同父親去上任,不必寄人籬下,更不必處處小心,除了一開始的驚訝之外,黛玉很快收拾好了心情。
她步子生風到了後堂,正見兩個小姐妹在院裡賞花。
她的腳是這兩年才放的,好在放得不晚,不像那些金蓮足一樣連路都走不穩,如今京中貴女多放足,即便是在遠離京城的江淮,也有不少人家慢慢放了腳。
黛玉高高興興地把這事和迎春惜春說了,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迎春起初是歡喜,隨即就有些猶豫,惜春應和一聲,沒多言語。
從家裡把她們送來林府起,那座金玉滿堂的賈府便和她們再也沒有了關係,甚至於迎春一天天地大了,時常寄信來的老太太卻從未提過她的婚事,倒是姑父的一個姬妾悄悄問過她幾次,她鬆口之後沒多久,姑父就替她找了一個家貧卻十分上進的學子定了婚約,她在簾後見過兩麵,因怕羞沒敢多看,卻依稀感覺得到是個俊秀斯文的年輕人。
自打那之後,迎春就一心一意地備嫁,如今姑父要上京城去,那她又該怎麼辦呢?
黛玉聽了迎春的擔憂,忍不住笑了,說道:“隻你家夫君不要上京城考試?等他金榜題名不是更好?”
迎春聽得紅了臉,不肯再跟黛玉說話。
倒是惜春想了想,說道:“寶玉這科又要下場了,他是跟著我們一起上京去?早了半年呢。”
惜春說的自然是童生試。
江淮學風極盛,尋常北地學子有個舉人功名的都不敢說能過了江淮的童生試,甚至有許多江淮學子冒名去考外地的童生試,寶玉占了京城戶籍的便宜,竟也沒能考過,賈府早得了林如海的信,也不許寶玉回家,考試不中,家門難進,寶玉回來之後大病一場,人消瘦了些,反倒比先前肯下一點工夫讀書了。
三年前那一科時寶玉經義都沒讀完,林如海本也沒有指望他能過,隻是存心要他下場去感受一下氛圍,如今整整三年過去,若是這科再不中,林如海就不想說什麼了。
林家在打點行囊的時候,王守仁也在收拾東西準備回鄉參加鄉試了,他戶籍在餘姚,也就是江浙一帶,正是所有學子的噩夢考區,先前他考童生試的時候,滿打滿算也還是屈居第三,如今再考,他雖沒什麼名列前茅的自信,卻也覺得這科應當是穩了的。
刑部尚書兩年前致仕,原本論名望論實乾都該輪到李澈升遷,但成化天子還是覺得尚書之位交給一個三十出頭的年輕官員實在不大妥當,隻是給李澈又在翰林院加了一個官職,算作安撫。
李澈想走的路已經和以前大不相同,這對他沒什麼影響。
李凝十歲的時候根骨就已經打熬得差不多了,這兩年多在修習內力,隻是不知是李澈自己看著不習慣還是什麼的,李澈總覺得李凝長得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幾世之前,他們還是一對小孩子的時候,李澈一直記得李凝臉黃黃的,瘦瘦矮矮,雖也不怎麼影響天生的姿容,但哪有如今白白嫩嫩,個子高高來得好?
李澈總覺得自家妹妹比以前漂亮多了。
王守仁也是這麼覺得的。
兩三年前他尚能捉弄阿凝玩,故意和她抬杠,逗她開心逗她笑,也不知是哪一天起,就像是五歲那年突然開了啞巴竅一樣,他發覺自己有些不敢去看李凝了,和她多說一句話就會臉紅心跳,甚至結巴起來,有時候他和阿凝獨處,邊上沒人在,他便半天不抬頭,隻知道糊裡糊塗地說些廢話。
王守仁腦子一向靈光,他在不對著李凝的時候把一切分析得十分透徹,明白自己是在害羞,他認為這沒有什麼可羞的,男子漢大丈夫就該有一說一,直言相告,夜裡躺在床上的時候,還會自學自練,以期讓自己表現得好一點。
然而隔日見到人,他就又變成了一塊隻會說廢話的木頭。
這大約就是一物降一物。
直到臨行之前,王守仁才下定了決心去了李宅,去歲香菱嫁給了一個鄉紳少爺,李凝身邊多了兩個年紀不大的小丫頭,見王守仁進門,連忙上前招呼著道:“小公子來了!”
有個小丫頭跑得急了,被門檻絆了一下,眼見就要紮進王守仁的懷裡,忽有一柄木製刀柄橫亙在二人之間,借著刀柄沉重的力道,小丫頭立刻就站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