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村中閒話4(1 / 2)

第四章

大曆朝民間婚嫁風俗,三朝回門,成親當日不計算,女方進了男方家門,洞房後第一個早上敬過公婆兒媳茶,從這日開始算第三日。

正好是今日。

“周周你這還沒洗完呢。”

杏哥兒納悶喊住人,怎麼洗一半就往回跑。黎周周端著木盆,頭也不回說:“我晌午過了再來。”兩條長腿快步走。

“急什麼呀,這天還早……”杏哥兒看人跑的都沒影了,隻好收聲,想起來剛周周來時提的三朝回門的事。

不會因為這個吧?

他還以為周周不往心裡去,他說完了,周周那還在洗衣服,結果洗一半這會跑了。

黎周周端著衣盆回屋,他是連走帶跑回去的,到了家門口,才慢下來,輕聲推門進了院子,先將衣服盆放在台階上,進灶房,在櫥櫃裡掏出罐子,油紙鋪開,裡麵乾炒的瓜子果脯到了些,包好後,將罐子包好重新放回去。

這是成親時剩下的。

黎周周拿著乾貨,知道相公在屋裡看書,沒有吱聲,出了院門往隔壁王嬸家裡去了。

西坪村百來戶人家,黎、王、張三姓最多。王嬸人還不錯,在黎周周年紀小沒力氣的時候,也幫過幾把,像一些費力氣的活計,還教黎周周縫被子、做鞋。

那時候黎周周和黎大父子倆就住在一間破頂的茅草屋,也沒灶房,在院子盤了個灶頭燒飯。後來黎大將一間茅草屋換成了兩間泥屋,兩間又成了現在的三間青磚瓦房。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王嬸對著黎家就遠了些。

王家沒院牆,除了黎家紮的那一堵牆,其他地方時空的,自然也沒院門。一打眼過去,院子種著菜,後頭三間正屋是黃泥夯實的,屋頂用瓦片混著乾草遮著頂,旁邊側屋灶房直接茅草屋。

王嬸生了三個,大兒子前年成家,二兒子十二歲,還有個閨女四歲。一大家子擠在三間正屋睡,王嬸平日裡摳的也緊,沒辦法,孩子見風就長,再過兩三年可不得給老二娶媳婦,住不開,還要在蓋房子,都是花錢。

“阿娘,周周哥來了。”

王嬸從灶屋出來,說閨女,“玲玲現在要改口喊阿叔了。”

哥兒成了親了,年紀小的娃娃就該喊阿叔。

黎周周跟王嬸問了好,將手裡的油紙包遞過去,問:“王嬸,我來是想問下回門要帶什麼東西?”

“回門?”王嬸被問的懵了下,才想起來了,沒接東西,拍著腦門說:“誒喲你看我這腦子,你家是招婿,今天這是成親後第三天回門日了。”

黎周周將油紙包塞到玲玲手裡,不等王嬸拒,說:“是成親時的瓜子花生,不值幾個錢的。”

“就一些話還帶東西。”王嬸嘴上這麼說,臉上卻笑著,也沒推辭,讓閨女拿回去放屋裡,一邊說:“我家老大娶媳婦兒,當時回門帶了肉、糖、酒,這三樣必不可少。”

“不過你現在去來不及了,回門要趕一大早的。”王嬸看黎周周表情不太好看,剛收了東西,不由寬慰兩句,“你不懂,家裡人也該操心,都已經這樣了就準備齊全,挑個早上去,彆過了正午。”

黎周周裝了滿肚子的懊惱,從王家回去。王家灶屋裡,大兒媳剛聽見了,這會聽婆母唏噓說:“你說說就算是分家了,還真不管不顧了,大兒子哥兒招婿,黎家老兩口連回來吃口酒都沒有,真是斷了個乾淨。”

“二房黎二媳婦兒也不提兩句,也是當二嬸的人,當天你瞧瞧那架勢,過來上桌吃飯,吃完嘴一抹,忙都不幫,這是看準了黎大家沒出路,巴著攀府縣裡的那位。”

大兒媳才嫁過來,不清楚內裡,就問:“娘,怎麼就斷的這麼乾淨呢?”

樹大分枝,人多了自然分家。村裡也有分家的,但也沒見誰家像黎家那樣,老太太老頭連親兒子都不管不顧了,周周雖說是哥兒,但也是黎家的血脈。

“這話說來長。”王嬸剁著菜,咚咚咚的響,才說:“周周也是個可憐孩子,他那阿爹哥兒,是被黎家拖死的。”

大媳婦兒嚇了一跳,這、這咋還鬨上人命官司了?

“想什麼呢,是病死的,但也拖著不給錢買藥。”王嬸手一停,瞥了兒媳一眼,說:“這話我跟你說,你要是學出去——”

“娘我不瞎說。”

其實這事村裡年紀大點的都知道,畢竟當初也鬨得難看。王嬸隻是不想大兒媳婦拿著說嘴,萬一叫黎大聽見了,到時候鬨得不美。

“黎家一共仨男孩,黎大黎二,你知道老三叫啥不?黎正仁。你瞅瞅,仨兄弟名字,為啥就老小不一樣,還是花了三文錢請秀才起的,聽著就跟我們鄉下泥腿子不一樣,人金貴,後來啊人就是有大出息了……”

這事說來話長。

黎正仁是黎老太三十多歲時生下的,那時候前頭有倆兒子,已經各自成家。讓村裡人看,黎大是最老實本分那個,黎家那會窮,娶不起媳婦兒,黎老太就給大兒子踅摸了哥兒。

哥兒彩禮錢要的便宜。

輪到了老二,家裡情況好了些,娶了個女孩。那時候黎家還沒分家,一大家子過,黎大身材高大,一把力氣,侍弄莊稼地也一把好手,黎家那二三十畝的田地,全靠著黎大下苦力。

黎二是個會躲懶的,隻有黎大勤勤懇懇的。

到了這個小的了,黎家情況已經在村裡起來了。辦的滿月酒,有人喝了幾杯酒說了句玩笑話老蚌生珠,說黎三白白淨淨的不像咱們泥腿子。

黎老太就記在心裡了,還真覺得小兒子不一樣。花了三文錢請了老秀才起名字,再後來黎家送黎正仁去老秀才那兒讀書。

“娘,難不成這黎正仁考上秀才了?”大媳婦兒好奇問。也沒聽說過啊。

王嬸:“黎老太是打著這主意,不過沒來及等黎正仁考出個花,先出了個事,黎大媳婦兒沒了,黎大要分家。”

終於說到正話頭了。大媳婦兒好奇這人沒了,怎麼就分家鬨到老死不相往來了。

“黎大是個死心眼,不藏私,一年到頭零散活賺的錢都交了公,等自己媳婦兒小產要補身子一個錢掏不出來,黎老太又摳的緊,給小兒子花錢不眨眼的。”

“周周阿爹傷了身子,冬天時候生了風寒,本來是吃藥好好補補就成,可黎老太摳啊,一服藥愣是煎的藥味都沒了稀湯寡水,這還治什麼病?”

“……熬了一個冬天,開春人就沒了。”

“黎大自那要分家,哪怕落下個不孝的名聲。可村裡人不是睜眼瞎,黎老太乾的事都瞧在眼裡,要不是黎大支著,黎家老屋子能蓋成那樣?黎大分了家,誰乾地裡活,誰供小兒子讀書?”

“可黎老太罵歸罵,黎大就是鐵了心要分,最後請來了村長,才給分了,黎大就分了五畝水田,還是村長看不下去,黎老頭才鬆口把咱屋隔壁的慌基地給了黎大。”

大媳婦兒聽得咋舌,人都偏心,可偏成這樣真少見,敢情大兒媳的命不是命,那大兒子就像是田裡的牛,隻巴著耕地乾活,半點好都不給。

“如今黎大日子過得不錯,那黎老太就沒後悔嗎?”大媳婦問。

就跟聽說書的一樣,人都愛聽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事。在大媳婦兒看,這黎老太磋磨媳婦兒,就是害死了媳婦的,總要有個報應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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