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從定了主意到真的離開村子,差不多一周時間。
田地抽簽分了出去。在村長和村中幾位輩分高的叔公、叔伯前立了字據,田還是黎家的田,隻是借著大夥租,等六月旱田收成下來後,也是比照水田同樣的章程來,隻需每戶種田的人家,不吝地裡種的什麼,每年十一月農忙時,準備好兩鬥糧食就成。
兩鬥四十斤。
村裡有花生、黃米、麥子、稻米,二十畝田地,加起來一共八百斤。黎家一家三口,除了顧兆食量普通一些,黎大和黎周周兩人飯量好,差不多一年主糧能吃這個數。
外加上顧兆是廩生,入官學後,每年有四兩銀子,每月三鬥米糧。
秀才取二十名,劃分三等,一等廩生,二等增生,三等附生。顧兆是康景五十年春的秀才,成績為第三,自然在一等廩生範圍內。二三等是沒有銀子的,除非前頭廩生考進舉人,二等增補到一等名額中。
這都是有定數的。
所以顧兆才說一家人全搬到府縣生活,開支不算特彆大。吃的上就省了,四兩銀子供家裡日常鹽、油、醋、醬,衣料、炭火等開支,省省應該是夠的。
當然紙筆書籍是另外開支。
總體來說,在府縣日常是沒什麼大問題。一家人在一起,省一些也比兩地分居的好,反正顧兆是離不開老婆的。
他不想異地戀。
顧兆如今是在黎家冊子上,中了秀才,可以免五十畝糧稅。他家就二十畝田,剩下三十畝,顧兆說看爹想給誰掛著。
李桂花不知道從哪裡聽說到這個免糧稅的消息,拿了東西跑了過來,還是那一套老話,顧兆雖然入了黎家門,但也是顧家孩子你從小是我帶大的巴拉巴拉。
“要免糧稅,顧家的田就要歸到黎家,我爹的籍冊上,按照大曆的田律來說,那顧家的田就是黎家的了,娘你這麼相信周周和爹,我是沒想到,太感動了。”顧兆高興,一副‘好啊好啊立刻辦手續’的快樂模樣。
李桂花:……笑容凝固了。
她家的田就成了黎大家的田了?
那當然不成了。她連顧兆都信不過,嫁了人就是潑出去的水,胳膊肘朝著黎家拐,現在巴不得她掛到黎家冊子上,準時沒按什麼好心。
後來李桂花掛田主意就作罷了。
剩下的三十畝田,給村長家掛了十畝,十畝給了當年借黎大銀子買旱田的叔公一家,剩下的給了黎二一家。
村裡人意外,黎大竟然還給了他兄弟黎二,以為是鬨分了,見此不由紛紛說黎大還是心軟,念著血脈情的。黎二自己聽了,都沒忍住眼眶發紅,當著黎大麵叫了聲大哥,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說以前都是他瞎了狗眼的。
至於是不是真念手足之情,當然不全是了。黎大壓根沒往給黎二這層想,還是顧兆提了一下。
給村長、叔公好說。古代農村家家戶戶根源深,村中村長、族長的執法權大多時候比縣令還要實用,畢竟村裡幾輩人能出一個去府縣敲鼓告狀,這都算是奇聞了。
他們家一走,農籍還在村中,當然是要和村長輩分高的叔公交好。至於給黎二一家十畝,是為了黎家名聲考慮。也是為了他自己。
古代讀書人名聲重要,尤其他還是個上門婿,說實話,在讀書人中上門婿身份視為不恥的。當然顧兆沒覺得。
再加上黎家和三房生了仇結了怨,三房上頭還有父母在,康景帝推崇孝道,如今他讀書科舉,要是再往升一升,三房攛掇黎老頭老太來鬨,起碼村裡人能作證。
不是黎大不孝父母,不睦手足,黎大對著黎二可是念著手足之情的。
二十畝田,分了十戶人家白占著便宜,自然是念著說著黎家的好話了。更彆提還有肥料一法子,顧書郎免費教,村中家家戶戶收成好了,這都是可見的天大的便宜。
村中人情、名聲就是一門學問,不虧的。
村中這些事宜是黎大和顧兆處理的,黎周周在家收拾東西,像是衣物、鋪蓋、鍋碗,相公的筆墨紙硯書籍,還有烤火用的兩個爐子等等。
一回當然是拉不完的。
因為爹還在村裡住兩個多月,因此鍋碗等吃飯的家夥隻帶走了一部分,還給爹留了一份。鋪蓋也同樣。
騾車裝的多,一家三口便靠走路過去,一路上累了,換一人上去坐回歇會,東西沉,騾子自然比空車時走的慢,要是順利了兩天就到,彆卡著關城門就成,不然就得在外頭露宿兩晚了。
家裡那塊善耕人家的匾額沒帶,就掛在黎家正屋堂屋裡。
就算黎家以後一家人都去了府縣,長久不在村裡,有些外來的宵小怕沒那個膽子敢闖府尊贈牌子的人家。
什麼都算好了,打點好了,這天天沒亮,黎家一家人便趕著騾車出門了。前一天,村裡送的都送過了,杏哥兒抱著元元過來的,兩眼哭的發紅,說周周去府縣是好事,以後就是府縣人了。
黎周周便說隻是陪相公讀書,籍冊還沒更變,還是西坪村的人。
“不一樣,我總覺得你這一走以後就和我不一樣了。”杏哥兒說不上來,但心底確實這麼想的。
從小到大,他樣樣壓著黎周周一頭,同是哥兒,隻差了半歲,還是堂兄弟,村裡人隻說他好,哪哪都好,到了後來,黎周周連跟他比都沒得比。
這樣環境下,杏哥兒當然是傲氣的了。可如今他覺得比不過黎周周了,以後怕是他連和黎周周提一起的資格都沒有了。杏哥兒心裡自然是悶了些時間,還和王石頭鬨了一回。
王石頭說你是不是嫌我是莊稼漢沒啥本事。
杏哥兒看男人嘴上說話橫跟他吵,眼裡卻是難過,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他和黎周周比不得,男人也不該同彆人比。
便抱著王石頭哭,說他心裡就是酸黎周周,沒瞧不起王石頭。自家男人對他好,對他知心,杏哥兒還是知道的,他沒懷元元時,婆母不喜歡他,老是說他,也是男人護著他的。
他懷孕時想吃什麼,大冷天的,也是石頭給他想著法子找到的。
這麼一說開,夫夫倆的感情倒是更好了。當然杏哥兒心底還是酸,不過知道自己日子重要,酸也沒多大用處。
走了兩天,路上順當,終於在府縣城門關之前到了。
還是租的上次來時,離城門近的客棧,先租了兩晚。
店裡小二一眼認出黎家三人,因為這位哥兒不同,生的高大,比他還高半頭,不像是哥兒。倒是這位哥兒的相公,白白瘦瘦的模樣俊秀,是個讀書人,他還沒見過這樣好看的。
如今看三人拉著騾車裝著家夥什便多問了一句,得知書生考上了秀才,不由嘴甜笑嗬嗬道喜:“給顧相公道喜了。”
秀才尊稱一聲相公,舉人是老爺。
小二這麼叫沒錯,不過顧兆聽著怪怪的,岔開了話,“勞駕,你是本地人嗎?我如今考上了學,不日進官學,一家人想在府縣安頓下來,知道哪裡租院子,牙行又是在哪?”
“小的家住府縣外的村子,在這客棧做了店小二也有五六載了,來來回回的販夫走卒見得多,您是問對人了。”店小二也熱情,他是伺候人跑堂的,見多了人,很少見有書生尤其是秀才能這麼笑臉跟他們說話的。
“咱們府縣也好分,城門朝南開,這邊販夫走卒多,衙門在東邊,您要進的官學在北邊,西邊的話住的人多,做生意的也多……”
“牙行離這裡不遠就有一家,不過小的不建議去哪裡,那家牙人多是跑生意去衙門做登記跑腿的,您要是想選住的屋院,還是去西邊找。”
小二說完了,送了熱水就退下了。
黎家三人洗漱洗漱,早早睡,第二天一人留在客棧看東西,兩人出去租屋院找牙人。最終決定黎周周留下來看東西,黎大趕著騾車帶顧兆去。
顧兆如今是秀才身份,初來乍到陌生地方還是能用上一用。不然有的牙人瞧你是外鄉來的,又是老的又是哥兒,雖說黎大身材高大看著一把力氣也不老,但在府縣之中,還能動手不成?
這些牙人做中間人最會看人下菜了,誆騙個外鄉人,租賃契書就能下坑騙你,告到府衙也不怕。
就跟現代大學生畢業租房差不多,很容易被黑心中介給騙了。
如今倒不會騙你銀錢不給你房子,但嘴上應承說的好,可能給你介紹的房子有麻煩,像是主家人事情多,或者鄰裡不成,再或者房屋背運等等。
一大早,用了早飯,一家人一人一個大包子喝著熱水,墊吧墊吧不餓就成。黎周周送爹和相公出門,說:“我就在客棧不出去。”
兩人這才放心,趕緊走,早早辦完事早早回。
客棧老板瞧著有意思,心想這哥兒模樣不成,難不成還有人不開眼會占這個哥兒便宜不成?這對父子擔憂的也太多了。
到了西邊顧兆找了本地人打聽,很快找到牙行,簡單客氣說了下要求,對方一聽顧兆是秀才,還是要入官學讀書的,再說話時就老實了幾分,也不敢亂來。
“您想離這官學近,那院子是有的,不貴價貴。”
“多少?”顧兆問。
“一年租金二十兩銀子。”牙人開口,又忙說:“不敢誆騙您的。”
顧兆沒露聲色,問還有其他院子沒,能不能瞧瞧?我爹趕了騾車過來,咱們能親自上門去看看嗎?
牙人自然應承好,還說您有騾車正好了,往日裡看屋院都是用兩條腿的,一家在東邊一家在西邊,咱們府縣大,就是光瞧屋院都要三四天,沒準還碰不上心儀的。
上了騾車便去看院子。
官學在北,占地還挺大,鬨中取靜,叫清平書院。然後便是胡同住宅區了,叫清平巷,這邊根據牙人說住的都是讀書人,有各地鄉紳老爺買的院子供家裡孩子讀書的。
不用想了,租不起。
如果清平書院為正中心,清平巷便是一環,輻射開來,最遠走路十五分鐘就能到官學。他們是在二環找,去了牙人說的二十兩銀子的巷子。
“不是我誇,這座院子風水好,前頭住在這兒的有兩位中了舉人,鄰裡鄰居都是和睦人,您在瞧瞧這院子,一進門先是五福照壁……”
牙人誇也不是空口白牙的誇,院子確實好,可能修葺過,門窗的漆都是八成新,還帶了一些簡單的家具,像是桌子凳子之類的。環境也是幽靜,大白天的,箱子裡聽不見什麼吵鬨聲。
“有沒有比這再偏遠一些的?我喜歡家裡熱鬨些的。”顧兆說。
倒也不是喜歡熱鬨,主要是這兒貴。
牙人聞弦知雅意,樂嗬嗬說:“有,您要是瞧中了這邊地段就成,還有一處,是遠了些,走路去書院怕是要二刻多……”
那就是半小時左右。
就是西坪村到東坪村距離。
“不過您是讀書,奔著大老爺去的,還是這處安靜適合些,那處要糟嚷許多。”牙人嘴上說,見秀才不為所動,便鎖了院門上了騾車,他算是瞧出來了,這定院子還是秀才定。
趕車到底是快,還沒到巷子口,大街上先是高聲叫嚷聲。
“您瞧,這邊挨著街麵,前頭是鋪子,後頭是院子,您是來讀書的又不是做生意,這邊租的院子多是做小本買賣的,白日裡吵雜,不是清靜。”
顧兆倒是覺得不錯,有些市井煙火氣,生活也方便,他家周周上街買個醋鹽都方便——當然經驗告訴他這邊便宜。
前頭是門麵鋪子,騾車繞到後巷,吵雜聲一下子安靜了許多。巷子裡還有一顆石榴樹,這些住戶的孩童便圍著樹玩,蹦蹦跳跳的熱鬨,瞧見趕騾車的生麵孔便避讓站在旁邊瞧著。
“到了。”牙人指著一戶漆掉的斑駁的木門說,掏著鑰匙開門,一邊指著巷子尾說:“您二位瞧著,巷尾有一口井,吃水洗衣打水都是在那兒買,不過咱們這屋子不用,這屋院有口水井,不用花錢買水了。”
顧兆聽懂話裡意思,彆瞧屋子門破斑駁,可有水井一會報了價彆說貴,貴有貴的道理。
院子倒是挺大的。因為前頭是門麵鋪子,他們進來的門那就是後院門,所以推門進來一眼看的格局其實不怎麼漂亮,一側角是茅廁,旁邊是茅草搭的棚子,前任屋主可能是堆放雜物用的,如今亂糟糟的橫著幾根木頭,風吹雨淋的也快糟了。
不過顧兆覺得挺好,能安頓家裡騾子位置。
臨街的屋按理說是正屋位置,大四間,所以院子格局才敞快不小。牙人介紹說能改動,上一任屋主兩間做買賣,另外兩間是睡的屋,如今可以砌磚封死了那做買賣的鋪子,等於大四間正屋睡覺地兒。
靠一側牆是兩間,一間灶屋,一間放柴房放雜物的。然後就沒了。空著那邊角落是一口井,院子地上都是雜草,十分荒蕪。這屋子瞧著不咋地,確實是破,瓦片要修葺,不然漏水。
顧兆站在屋裡,抬頭瞧上頭,絲絲光泄露下來。
牙人訕訕笑兩聲,說你瞧著水井好,吃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