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顧兆叫住了前頭的鄭輝。
該感謝書院不讓學生打鬨、跑步的規矩,有再急的事情,可以疾步走,在學校內跑起來就失了讀書人禮儀了。
要跑步可以去操場。
反正顧兆是喊住了前頭快步走的鄭輝,趕了幾步過去,說:“咱倆認識了這些天,我喚你一聲鄭兄,之後就算當不了朋友,成為普通同學,也該說清楚的。”
“真因為一本話本,你便要和我斷交?”
顧兆看向鄭輝,“其中是不是還有什麼內情,若是你要說,我便聽,要是你不願意說,想斷了我這個朋友,那也隨你。”
鄭輝欲言又止,顧兆也沒勉強,而是說:“其實我不該在你麵前批評你喜歡的東西,哪怕我不認可話本裡的觀點,但你是我朋友,又如此喜歡這個話本,我該尊重體諒你的。”
顧兆抱拳作揖,鄭輝這下便急了,說:“是我自己的問題,跟你也沒關係,你跟我賠什麼罪。”
“這不是傷了你看話本的心嘛。”顧兆一聽鄭輝這語氣,便知道對方心裡那些糾結放下了,打蛇隨棍上的笑眯眯說:“怎麼,鄭兄還要鬨我?真要斷交了?”
鄭輝:“誰說要斷交了?我又不是三歲稚童,怎麼可能。”
“……差不多吧。”顧兆覺得沒什麼區彆,見鄭輝要急分辨,趕緊說:“走了走了,先去吃飯,彆一會菜沒了。嚴兄在旁都等急了。”
幾步之外,嚴謹信背手等候。這會聽到顧兆叫他名字聲,走了過去,見著鄭輝,嚴肅說:“男子漢大丈夫,做事不要婆婆媽媽,兆弟雖然小你我二人幾歲,卻心胸開闊,坦率至誠之人。”
“過謙了二哥。”顧兆謝誇了句,又說:“走吧走吧,有啥事坐下吃飯再說。”
於是三人便一起去了食堂,打完了飯菜坐下吃飯。
鄭輝吃了沒幾口,心中有事,嚴謹信先說:“我家中也有一位夫郎,因為家貧,十九歲還未娶妻,科舉讀書更是費錢,雙親擔憂,便隻能娶夫郎,想著幫襯家中日子。”
“實不相瞞,昨日兆弟說出那番話,我心裡羞愧難當,我雖不會做背棄夫郎之舉,可我心中還是覺得有些丟了顏麵。”
“兆弟良友,警醒了我。”嚴謹信說完了。
大丈夫建功立業,怎可嫌棄鄙夷自己貧窮時的夫郎?不是大丈夫君子所為。
鄭輝放下了筷子,麵容也認真起來,“其實我和你差不多,昨個兒兆弟說的那番話,我不是氣他,我是氣自己。”
看向兩位。
顧兆隻能放下筷子,今天是談心會了。
“我有一事希望兩位替我保密。”
顧兆點頭,說好。然後就見嚴謹信舉手發誓狀,拿自己科舉前途立了個毒誓。顧兆:……
“我剛才點頭是不是太草率了?不然我也立個。”顧兆學著舉手,剛舉一半,鄭輝先說:“行了,我信你們二人。”
“這事也不是特彆緊要,嚴兄不用拿自己前途發誓的。”
嚴謹信:“言而有信,又怕什麼。”
“我妻子是府尊的庶女。”鄭輝說。
顧兆:!!!大八卦!
嚴謹信眉宇也輕輕蹙了起來。鄭輝正要多說解釋,嚴謹信先打斷了,“此地說話不便,還是吃完去清淨一些地方說。”
“對對對,先吃飯,吃完再說,我飯都涼了。”顧兆想也是,趕緊大口吃飯,吃完了好聽兄弟八卦。
嚴謹信和顧兆吃飯一如既往,一個背脊筆直,一個率性灑脫,反正剛鄭輝說的話都不如吃飯要緊,到讓鄭輝輕鬆了一些。
吃完飯,三人散步去了操場。
一是這邊離食堂近,二是平日裡除非上射箭課,學生很少過來,這邊光禿禿的沒風景。倒是對麵的操琴室,書院學生沒事了愛往那邊跑,背書什麼的,頗有風雅。
“我曾祖父開始便是做藥材生意的。”鄭輝邊走邊說。
鄭家祖籍平安鎮,鄭曾祖父做藥材生意,那時候大曆朝還和前朝打仗,不過接近末聲,曾祖父走南闖北認識了不少能人,其子也就是鄭輝爺爺就拜一位神醫門下,學了一手好醫術。
“我爺爺很聰慧,學什麼都快,神醫誇讚說有慧根,傾囊相授,後來曾爺爺也不用行商,在鎮子上定了下來,開了鋪子,自然生意好了起來。”
雖說藥鋪大夫也是經商,可畢竟救人性命,還是有幾分體麵的,鄭家在平安鎮也算是樂善好施的慈善人家。要不是因為那件事,鄭家可能也不會生出讓子孫後代考科舉走上仕途心思。
“有一年朝廷派軍下來剿匪,就在我們鎮子二十裡外,帶兵的小將受了傷,聽聞我爺爺醫術好,便來救治。”
顧兆猜:“沒救回來?”
“人命救回來了,胳膊廢了救不回來。”鄭輝神色平靜說。
顧兆心裡一跳,不會是他所想的——
“我爺爺的胳膊被打斷了,店鋪招牌也砸了。”
果然。
“雖說後來胳膊接上了,治好了,可當時那事,我爺爺和曾祖父都嚇壞了,包括我父親。”鄭輝歎氣。每次他說不想念書,也想行醫的時候,父親便講這些。
當年父親十三歲,說將軍坐在馬背上,刀尖就離他寸尺近,還是祖母拚死相護才救下了父親。
後來鄭輝曾爺爺便一病不起,拖了幾年,臨死前攥著兒子手,雖什麼話都沒交代,但鄭輝爺爺心裡明白。
鄭輝父親那時候已經大了,無法改行啟蒙考科舉,再說身份籍冊已經定了商籍。所以鄭家便把所有希望放在孫子輩,也就是鄭輝這一輩。
“我兄長鄭耀,二十六歲考上秀才,實在科舉無望,家裡便四百兩捐了個監生。”
“監生?”
鄭輝解釋:“去國子監坐監半載,便可安排從官。不過和正經科舉出來的進士不同,處處受人冷眼嘲笑,家裡又給塞了銀子到處打點,如今在渠良府縣做官吏,九品。”
渠良府縣就在寧平府縣隔壁,同屬宛南州所轄。
“我的婚事,便是大哥想攀附上峰給我踅摸的。”鄭輝苦笑了下,“拿出去說,還是我鄭家高攀了府尊之女。”
這咋說呢。
這時候尊正統,嫡庶分明,要是渠良府縣縣令嫡女,那鄭輝家一個經商做藥材,是絕不可能能娶到縣令嫡女的,也不能說的這麼絕,起碼百分之九十九吧。
剩下的百分之一,可能是渠良府尊腦子壞了或者府尊嫡女見了鄭輝芳心暗許,非得嫁不可。幾率很小。
而庶女就不同了,前朝法律時還講,妾生女、哥兒是以主家奴,嫡母打罰都隨意,就是發賣出去也沒什麼罪。到了大曆朝,雖是廢了這項法律,嫡母不得發賣庶女、哥兒,可還是得不上台麵的。
越是名門望族簪纓世家,越是重嫡庶之分。
七品的縣令庶女,擱這些世家眼裡可能像螻蟻不夠看,可對於鄉紳鄭家嫡次子,竟然還是高攀,可見這時候的商人地位。
鄭輝自小心性浪漫,不受約束,繼承了爺爺的天賦,對學醫很有興趣,可他大哥不成才,硬是拿銀錢堆了個小官,對著聰穎的鄭輝,家裡自然是悉心管教,約束天性,逼鄭輝科舉。
最初鄭輝聽爺爺斷臂這事,也是氣憤難當,爭取出人頭地。可每次他不聽話了,不想背書默書,想做點自己喜歡的事了,便拿出來警戒他一番。
不能看醫書學醫時是。
娶府尊庶女也是。
逼其入官學更是。
說的次數多了,鄭輝便沒了最初的氣憤,“若可以讓我選擇,那我便做行走世間的大夫,救死扶傷,也不在乎什麼府尊之女,合我心意的便是鄉間女又如何。”
鄭輝對話本推崇,看到的不是書生貪慕名利,而是書生妻子也是家裡給塞的,書生勇敢追求自由和愛情,看到的是對小姐的赤忱,是小姐掙脫家裡安排,選擇了書生。
顧兆鄭重給鄭輝作揖鞠躬。
“是我片麵了,誤會了鄭兄。不過,我說實話,鄭兄想追求自由浪漫,可還是從了家裡人,走上了科舉之路。鄭兄是男子尚且受不住壓力低了頭,那尊夫人她生來是女子,還是庶出,出生她選擇不了,嫁誰也選擇不了,如今世道的婚姻,都是媒妁之言,單說話本的書生,他追求了愛情,可他的妻子被小姐刻薄,苦楚一生。”
鄭輝昨個聽了顧兆說的,恍惚糾結掙紮便在於此。他知道,自己妻子也是受人擺布,沒有辦法,同他一般,可難道他一輩子都要如此過日子嗎?
“兆弟,若易地而處,你作何選擇。”
“若是、若是你以後遇到了心愛之人呢?”
顧兆想也不想肯定說:“我心愛之人便是我家夫郎,沒這個若是。”見鄭輝落魄,便認真思考說:“我隻能說,若是掙紮不過這世道規矩時,那就順著,儘可能讓自己過得從心舒服。”
“成親後,鄭兄是否放下對妻子庶女身份的成見,好好了解這個人?”
鄭輝好歹也是正經讀書人,骨子裡是清高的,家裡大哥為了拍老板馬屁,給弟弟安排個老板私生女,那鄭輝接受正統教育,當然是心裡不爽這個小妾生的妻子。
不等鄭輝答,顧兆又說:“要是真正了解了這個人,試著好好相處,如果真的不是一路人,不愛了,那便相敬如賓,好好尊重妻子,給她應有的妻子地位。”
“若是真如話本裡那般,鄭兄以後遇到了心愛之人,那一報還一報,你願意為心愛之人背負罵名,遭人唾棄不恥,那也是應得的得受著。”
總不能啥好事都像話本裡那般,書生小姐占全了,可苦了命苦無辜的糟糠之妻了。
顧兆說:“鄭兄,未來沒影的事先不必過分憂愁。”
這不是提前貸款焦慮嗎。人生海海,有幾個人能像他這般幸運,穿越過來便遇到了他家周周,一生所愛成就達成。
如今的世道,門第、身份、學識、規矩,尤其是鄭輝這樣已婚男,家裡條件不上不下,從下選那選擇的多,可其實鄭輝眼界高著呢,說是什麼鄉間女,真去村裡地頭看一看,估計找不來能說到一起的。
這時候女子能識字讀書,有才情的,身家清白的,那都是家裡有底蘊的,要是再加上相貌要求,真大家閨秀,隻有話本子才敢這麼寫。大家閨女哪能隨便讓你碰見,還隨便和你這個外男看星星月亮說詩詞歌賦,放屁吧。
就算真真遇到了,小姐爹媽大概率寧願女兒鉸了頭發做姑子,也不可能讓女兒當什麼小妾或者平妻。累及整個家門名聲。
平妻那是不入流人家做派,真正世族大戶才不承認平妻這稱呼。
“再說現實點,咱們就算一次就中,考上了舉人,成了正經進士,一甲進士進入翰林院,那是頂頂的光輝,也不過是從七品。”顧兆說。
“從七品想要往上升,沒有關係門路,就是拿褚大人說,鄭兄想想吧。”
大曆朝寒門農戶讀書人的偶像褚大人,從進了翰林到坐上二品官員位置,那也花了十五年。
“褚大人現在有了選擇權,不過也該有孫子了吧?就打畢方,鄭兄四五品是遇到心愛之人,對方大概率也是個貴女,那人家未婚選擇性可多了,沒必要和鄭兄在這兒死磕。”
顧兆幾番話下來,彆說鄭輝滿肚子的浪漫愛情沒了影子,就是一旁本來不關他什麼事的嚴謹信也踏踏實實下來。
嚴謹信春闈院試成績第一,還是農戶寒門出身,可不得幾分恃才傲物,如今拿著褚大人對比,他未來要走的路還長久著呢。
“成了彆想得多,思考那麼多,不如著眼於眼下,日子都是看你怎麼過,你要是心裡排斥,自然是處處挑剔優點也是缺點,你要是真想過好日子,總能找到舒適點的。”顧兆最後給鄭兄免費灌雞湯。
也不知道兩位聽沒聽進去,反正顧兆言儘於此了。
當天下午,顧兆後頭坐著的嚴謹信同學,特彆雞血,勤勉學習,積極作答,顧兆有一瞬間的恍惚,他中午明明是給鄭輝灌的雞湯,咋嚴同學也喝到了?
到了放學。
顧兆同二人彆過。不去管鄭輝了,讓對方理一理頭緒。便快快樂樂背著書包往家走,中午聽完鄭輝的婚姻,顧兆再次感覺到了自己的幸運,迫不及待的想回家親親老婆。
他好幸福哦~
石榴巷的黎家院,黎周周今天是忙碌充實的一天。
自早上送相公出門上學後,黎周周休息了片刻,收拾了碗,腰不是特彆酸澀後,拿了錢拎著籃子鎖了院門,便去了馬嫂子昨個兒說的西邊肉鋪。
邊走邊打聽,約莫半個多時辰到了。
馬嫂子說的這家鋪子為啥新鮮便宜,那是這家老板收村裡的豬,後院是殺豬的,前頭是鋪子,殺了豬,像是酒樓、客棧,還有一些小攤販天不亮趕著車來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