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子裡賣的也比府縣其他地方便宜一文錢。彆看著一文,做生意的買的多,日積月累也能省下不少,尤其是小本買賣的吃食鋪子。
黎周周說買下水,豬腸子、豬肺、豬心,問還有沒有雞的。雞是沒有的。府縣人想吃雞,要麼自己養,不養的,那就自己上街買,有府縣外頭村裡人挑著雞籠進來賣。
豬肉鋪子是不賣禽類的。
寧平府縣若按照東南西北劃分,北麵有書院清貴,人少一些,東邊靠中心有府衙是貴,多是富紳有錢人家,很繁華。像黎周周昨個走多了碰見的那個大酒樓便在東麵。
南麵靠城門,販夫走卒多,挑夫、苦力、收夜香的,人多而雜,吃食攤鋪多,酒樓少,物價也略低一些,像是肉包子,這邊可能兩文錢,或者三文錢但大一些,黎周周家附近門口肉包三文錢,量也不算特彆大。
西麵就是普通住戶了,很熱鬨,衣食住行玩樂相關的都有。
像是府縣‘紅燈區’的紅苑就在西南一角。
黎周周到了肉鋪,不要肉買下水,那肉鋪老板看了又看黎周周,正是人多的時候,便撂了句等著,先給來買肉的割肉買賣。
明明是黎周周先到,可真到買的時候,差不多半小時後了。
黎周周也不惱,站在角落不擋著客人,等攤子前空了,他才走過來。肉鋪老板看了眼,沒說話進了一趟屋,出來拎著一個木桶,滿滿一桶下水,什麼都有,混在一起看著就不好看。
“這一桶,你要的話給個十文就成了。”肉鋪老板說。
剛黎周周等了兩刻鐘,聽清了賣價,府縣肉貴,旁的肉鋪攤子,肥肉一斤十五文,這裡賣十四文,瘦肉旁的地方十文,這裡九文,肥肉相間的十二文。
可這一大桶下水,黎周周常年乾活掂糧食,差不多要一鬥米了。
二十斤的下水十文。
“瞧啥?還要不要?發啥愣。”肉鋪老板說的直,沒認出來麵前站的是個哥兒,以為是個男人,婆婆媽媽的還挎個菜籃子買下水,真是他家屋裡婆娘要餓死了吧,吃啥下水,跟這種倒黴男人。
黎周周:“要。就是要的不多,今天吃不了這麼些。”
“要多少你自己看著舀。”老板將葫蘆瓢扔在桶裡,“三五文的看著給,真是……”扣扣索索的不像個男人。
黎周周便舀了一些,從腰間掏錢。
“成了三文放這兒吧。”老板說。
都給屋裡婆娘吃下水的日子了,算了吧。
黎周周便給了三文放案板上,拎著一籃子下水往回走,就真的便宜。這麼一耽擱,回去也沒到晌午,黎周周不餓,或者說滿心滿眼的都是鹵味下水的營生,洗了手,拿出了鹵味要用的大料。
鎮上買的還沒用完,用油紙包著塞在抽屜裡。
開始打水洗下水,這下水洗的乾乾淨淨,一些雜的汙糟的用剪子剪了不用了,然後要用熱水薑片、蔥段焯過,這個得摸著時間。黎周周這次做的時候,步驟都記在心裡,打算多琢磨幾遍。
之前在村裡自家吃,怎麼都成都好吃,可做生意買賣,就和昨個吃的餛飩燒餅一般,他也能做,但味就是沒賣的好。
得精細。
黎周周分了兩鍋鹵,也不怕麻煩,倒多少的酒,用多少的料都記著。等香味出來了,黎周周肚子也餓了,舀了一些湯,配著早上省的饅頭吃,喝了一些熱水。
一鍋早一些,一鍋晚一些時間,然後蓋著鍋蓋燜一會。
趁這個功夫,黎周周洗了手進了裡屋去學習,昨個相公教的兩個字,他還沒練習呢。今天兩個字多學了會,等寫完了作業,黎周周把本子課本整整齊齊的收好,手摩挲著課本上的心,臉上都是笑。
相公說這個就是心,說是喜歡心悅周周。
黎周周每日學字瞧見那顆心,心裡就高興,乾什麼都有力氣。
收拾完趕緊出來做飯,相公約莫兩三刻就要回來了。先是把鹵味盛出來,分兩個盆裝,然後蒸饅頭、煮稀飯、摘菜,等饅頭蒸出鍋了,外頭院門咯吱響,黎周周從灶屋探出身一瞧,果然是相公回來了。
顧兆高高興興的合了門,然後沒忍住上手抱著自家周周的腰,他兩腿膝蓋彎曲,正好把腦袋擱老婆胸口肩膀處蹭。
“怎麼了相公。”黎周周語氣含著笑,乾淨的手拍拍相公背,怎麼今個兒這麼粘人,像一塊飴糖。
顧兆說:“我覺得我幸運,遇到了周周。”
黎周周也高興,相公就是飴糖,甜滋滋的。
兩人鬨了一小會,便分開,顧兆回屋換校服放東西,出來洗手幫忙盛飯,一進灶屋聞到了味,“老婆你做鹵味啦?好香啊。”
“我想做營生,白日無事便去買了下水,這倆盆子才五文錢。”黎周周分彆盛了出來,讓相公一會試試味道,哪種更好吃,一邊說:“不過要是等以後生意做起來了,那去買下水不能這麼便宜,肯定要多給一些的。”
顧兆聽周周說起早上買下水的豬肉鋪,聽著像是總銷,然後分銷給四處攤販彆處,那確實,以後他家做這門營生,買的下水多,不用四處分散買,確實方便。
當然要多給些,不能按照今天這個數來。
周周是做人實在,顧兆則是想,豬肉鋪老板是不知道下水能賺錢,才給的便宜處理的,要是以後他家生意不錯,傳出去了,豬肉老板心裡肯定不平衡,要是使壞斷了貨源,或者主動提價。
畢竟就這一處總銷售,是他家懇著人家的。
還不如自己開口,落個好感在前。
“相公,今個做的多,天氣熱這東西不好放,咱們吃不了這麼多,不如給張嫂、許阿嬸、馬嫂子家送一些?”黎周周見日頭還早,用碗各樣撿了些,先送過去在吃飯,不然送晚了人家怕要休息。
“成啊,一起。”
兩人端著粗瓷碗,分彆去送,速度快。黎周周送許阿嬸家,顧兆送張家,敲了門,也沒進去,屋主人客氣熱情相邀進去坐坐,不過兩人都婉拒了,說送完東西還要回家,相公/我家周周還沒吃飯,等著一起吃飯,改日閒聊。
顧兆這邊親親密密的秀老婆,一口一個我家周周琢磨出來的,這段日子我去書院上課,多謝街坊照顧我家周周了,鹵味下水我家周周做的一絕,大家夥嘗嘗。
黎周周那邊就老實直白許多,說了是鹵味都是下水做的,不值幾個錢,嘗嘗鮮。
後來一起送了馬家。
這才關了院門,夫夫倆吃飯了。
“相公試試味。”
顧兆挨個試了下,也沒糊弄誇誇周周,仔細嘗過認真說:“肺片味入進去了,豬肝裡頭不成還有些淡,大腸這個碗的有些過,這個又有些膩……”
也不知道現在有沒有漏鬥。
“其實可以一鍋鹵,像是不好熟的肝子可以提早放,好熟入味的可以晚一些,這也分批次的放。煮好後,燜的時候,可以切一下,然後再放進去,這樣就更好浸泡的,但也看分什麼。”
顧兆給周周夾了塊肉,說:“先吃飯,我覺得已經很好吃了,這鹵味料就是放鞋底都香。”
“相公又渾說了。”黎周周笑說,把相公話記在心裡,“既然這樣,我明個試試鹵彆的看看?”
“這個好,葷素都成,像是豆腐、豆乾、藕片之類的。”顧兆以前還挺喜歡吃鹵豆乾,“不知道有沒有豆乾。”
“有的,王阿叔做過,不過這個村裡人吃不慣,還是豆腐好燉菜好吃。相公,藕片是什麼?”
“長在荷塘裡,上頭是蓮花,底下結的藕,生在淤泥了,洗乾淨了白白胖胖的一節節,能炒菜做藕粉吃。”顧兆想著寧平府縣,反正是村裡沒見過。
黎周周沒見過蓮花,聽了相公描述,便肯定說:“這花好,又可以看又可以吃,不浪費很實用。”
“那確實。”顧兆同意。
瞧瞧,他和周周果然是天作良緣,絕配!
與此同時,隔壁許家、馬家、張家三家,也是到了晚飯時間。
許阿嬸接的碗,接的時候笑嗬嗬的說好、嘗嘗、聞著味就是香、有心了有心了,等黎周周走後關了院門,倒也沒嫌棄那一碗下水,就是沒剛才麵上的熱絡笑。
心裡想就是一碗下水,當什麼寶貝值錢的吃食。不過想黎周周鄉下來的,沒見過什麼世麵,吃過好的,小孩家家也是熱情好心,便沒多說什麼。
“娘,碗裡是啥?”
許阿嬸便把碗順手給兒媳了,“隔壁送的下水,你拿了,記得明個兒得空把碗送過去。”
芸娘接了碗,一瞧顏色紅黑紅黑的油亮,都不知道咋下手。
這下水聽過,可鹵味下水真沒聽過吃過。
沒一會,在外頭乾零活的許阿嬸男人回來了,在外做了一天力氣工,許家晚上習慣吃乾的。許阿嬸兒媳芸娘燜了一鍋雜糧飯,還有自家蒸的熱騰騰的饅頭,炒了兩個菜,一葷一素,還拌了個黃瓜。
這在府縣普通人家來說吃的算不錯好的了。
飯是緊著夠,可菜總是吃不夠,許阿嬸過日子細,菜,尤其是葷菜先緊著屋裡乾活的男人吃,再者就是孫子吃。許阿嬸自己吃黃瓜就著乾飯,還盯兒媳芸娘的筷子,多夾一筷子菜就要咳。
“娘,明個兒多炒點菜吧,都不夠吃。”許阿嬸兒子心疼媳婦兒吃不到菜說,再說他也是兩口米飯一口菜,吃到最後還想吃個饅頭,沒菜了。
許阿嬸便放了筷子說:“你說的倒是輕巧,像是我刻薄了芸娘似得,這一桌子菜哪樣少了你們爺們的了?女人乾活少,不出什麼力氣,少吃兩口而已,又不會少一口肉,我做媳婦兒的時候哪裡這般貪嘴?那都是要被打手背的。”
被嫌貪嘴,芸娘低頭吃著乾饅頭,相公能幫著她已經好了,家裡吃米買菜都是婆母做主的,日子都是這般過來,早習慣了。再說婆母這麼省,省下來的也是留給相公和她兒子。
許家就這一門血脈。芸娘每次想到這兒也不覺得多吃一口有啥。
摳就摳吧。
“如今咱們小文大了,你倆前幾日不是還想送小文去私塾念書嗎?這念書哪樣不花錢?”許阿嬸說到孫子身上,目光疼愛,“小文吃,咱們多吃菜,長個子。”
許文斌人小小的,碗裡是半碗的菜。
芸娘一聽婆母說送兒子去私塾念書,哪裡還覺得手裡饅頭沒滋味,桌子下悄悄捅咕相公,意思沒啥事,彆說了。許阿嬸兒子又铩羽而歸,每次他說都這樣結尾,不由嘀咕說他還缺菜半個饅頭沒得就。
“我想起來了,隔壁不是送了什麼鹵下水嗎?滿滿當當的一大碗,我去拿。”芸娘也心疼男人,男人都是幫著她說話,可婆母拿捏的是她的命根子。
左右為難之際,想起來那碗下水。
“啥下水?做下水了?”許阿嬸男人這下開了口,皺著眉說:“家裡日子也沒這地步,還買下水了,糟蹋錢的東西。”
許阿嬸連忙說:“我咋可能花錢買下水,隔壁送的,說什麼鹵的,人家好心好意送來的,我能拒回去嗎?不像話,你嫌棄不愛吃一會不吃就成,這炒菜是拿豬油炒的,湯汁你拌拌飯頂一頂。”
沒一會芸娘端著那碗下水過來了,還是倒騰到自家的碗裡。
桌上一放,許家一屋人沒人動筷子,都瞧著心裡排斥彆扭。誰家窮的揭不開鍋吃這個啊?
芸娘瞧大家不動,便小聲問婆母,“娘,你不嘗嘗啊?那我嘗嘗?”
去端菜功夫,桌上那盤拌黃瓜都吃的乾淨,更彆提葷菜那碟子,芸娘碗裡還有大半碗的飯,沒的菜就,要是不吃下水那就乾吃飯,芸娘想就是惡心膩了,先試試看吧。
“你吃你的,我又沒攔著,又不是啥金貴的。”許阿嬸說。
芸娘便夾了一筷子,黑紅油亮瞧不出什麼東西,切過了,她放在碗裡用飯埋著,想著一會囫圇吞下去,等撥進口裡,吞苦藥似得臉愣了下,而後慢慢鬆開了。
好吃。
又香又有嚼頭,還有肉味,就是沒腥臊臭的味。
“娘,好吃,真的好吃。”芸娘說。
許阿嬸不信,可兒媳婦不敢騙她,便拿了筷子也夾了口,這一下子愣住了,桌上圍著的男人、兒子、孫子一個個問:“老婆子咋樣?”、“娘成不成?不好吃就吐出來。”、“阿奶阿奶好不好吃呀?娘說的對不對?”
“……好吃。”
許阿嬸咽下去了東西,才反應過來。
真的好吃。
“快嘗嘗,好吃的。”許阿嬸先給孫子夾。
這下不用許阿嬸發話,男人、兒子都下了筷子,沒飯的就就這饅頭,剛一下嘴裡,本來還遲緩不信,嘗到的汁兒的味,連舌頭都能混著吞下去。
這、這哪裡是下水,怎麼這般的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