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張家、馬家差不多同許家一般。
這會都是吃飯的點,不過張家要熱鬨一些,夫妻倆還有三位閨女,大娘性格脾氣烈一些,今年十三歲,平日裡洗衣做飯收拾家務,照顧底下兩個妹妹是一把罩。
三娘有時候不怕娘,怕大姐。
二娘性格文靜,是個不愛說話的性子。有時候周氏還說她家這老二是個悶葫蘆,一坐一下午,趕著讓出門和三娘玩都不願意。後來周氏便不管了。
“娘這是啥?”大娘在灶屋搭手幫忙做下午飯,問阿娘。
周氏手裡端著顧秀才送來的鹵下水,說:“下水,巷子裡黎家院子送來的。”
“就是整日裡穿著袍子的那家嗎?我爹能不能也穿袍子?還挺好看的。”
石榴巷裡男人都穿裋褐,隻有顧兆一人穿袍子,可不是稀奇事嘛。
“那是清平書院的衣袍,在那裡念書的都是秀才,跟咱們可不一樣,人家不用乾活買賣,整日裡光坐著就成,你爹穿袍子還咋做醋?”周氏把碗放在案上,想到什麼,說:“要是你們有個弟弟,攢了這些年了,也能送去私塾念個書,沒準也能……”
可惜她肚子不爭氣,沒消息。周氏歎氣。
大娘見娘不高興,岔開了話說:“阿娘,這下水黑乎乎的,好不好吃?”
“下水能有啥好吃的,不過今個顧秀才就是端一碗土過來,咱們也得接著,這都是秀才福氣。”周氏說著,見大娘好奇,也是下水這東西,也就她小時候實在是窮的揭不開鍋,過年不沾個葷腥說不過去,爹便買了下水,吃了幾頓。
周氏現在都忘不了,說:“誒呦那味啊,我肚子餓的,塞嘴裡了都能把肚子裡灌得水吐出去,你說能好吃嗎?”
大娘聽娘說的,好奇心嚇退了一半。
飯菜好了,大娘喚二娘三娘端飯,二娘瞧見那一碗沒瞧過的東西,問大姐:“姐,這是啥?端不端?”
“娘說下水,不好吃。”大娘說。
周氏在旁:“不端了,這東西吃不了嘴,要犯嘔,等一會倒了吧。”
誰知道話說著呢,二娘先拿筷子夾了一塊往嘴裡送,反正娘說要倒了,她嘗嘗有多難吃——
“唔,阿娘大姐,好吃!”二娘舌頭剛沾了味,囫圇嚼著趕緊說:“彆倒。”
周氏不信,下水能好吃哪裡去,她家老二就是古怪。大娘好奇,“我也試試。”一嘗,眼睛都亮了,不住點頭,“娘好吃,比咱自家炒的肉還要香。”
“真的假的?”周氏遲疑,然後接了女兒筷子也去嘗。
馬家院子也差不離。
馬家就夫妻倆,沒孩子,以前出了事丈夫傷了,生不了了。如今兩口子在府縣裡做營生買賣,掙了錢送村裡老屋,等小叔子/二弟大了,娶妻生子,到時候過繼一個過來。
這都是爹娘答應好的,不然能咋辦?
以後老了、死了,連個摔盆的都沒有。
說收養一個,那到底是外人,流的不是馬家的血脈,把錢花在外人身上,夫妻倆才不樂意,覺得爹娘說的對,還是緊著小弟來,如今小弟念書十歲,再等個七八年就能結婚娶妻,到時候第一個先抱給他們。
兩口子日子就這一個指望盼頭了。
馬家的院子小些,少一間正屋的量,租金也便宜,平日裡一間睡,兩間做營生,吃穿上也省,錢都攢著。這會下午飯就是一鍋素麵條並著幾個餛飩,做了一天營生買賣,自己吃時就喜歡簡單些,不愛複雜的。
對付兩口。
剩的骨湯還有個底兒,兌了水,餛飩麵條都是剩的,下一把菘菜就成了。見天這麼吃,哪能不膩味。
“剛隔壁黎家院子小夫夫送了一碗說是鹵下水,不然我端過來?”馬嫂子問男人。
男人聽說是下水皺了下眉便答應說:“吃吧,彆浪費糟蹋了。”
馬嫂子也是這麼想,難吃就難吃,總不能糟蹋吃食,便端了過來,又羨慕說:“隔壁那家是個哥兒,今個兒大早上還瞧見他家相公出去買早餐吃,特彆疼惜人。”
“我對你不疼惜了?”男人問。
馬嫂子嗔怪了眼男人,說了聲:“還用比啊。就是,我就是羨慕,不管女孩還是哥兒,都挺好的。”買醋的嫌自家三個丫頭,旁人瞧不起哥兒,可要是放她肚皮裡,那她都是當寶的。
“是我對不住——”
“打住吧。要不是你護著我,命都沒了。”馬嫂子不讓男人說下去了,是她先提起這話題的,實在是沒忍住,便岔開話說:“吃飯吧,你先嘗嘗這味,瞧著不是煮也不是炒,油亮油亮的。”
男人笑嗬嗬說:“拿我試味呢?成成,我來,不好吃了你吃彆的。”
這都多少年了,每次順口說起孩子,最後總是沒滋沒味的。兩人岔開了話題,男人夾了筷子下水放麵碗裡,怕一會味衝吃不下去,裹著麵條壓壓,結果一筷子進了嘴,這素麵條頓時不一樣了。
“你趕緊嘗嘗。”男人嘴裡麵都沒吞下去說。
馬嫂子:“你又唬我呢?我不上當。”
“真的試試,好吃。”男人給婆娘碗裡夾了塊,催著說:“真的香。”
馬嫂子便學著男人吃法,一進口就愣住了,這味特彆的香,沒啥味的麵條都濃鬱起來,還開胃,整日裡清湯寡水的吃食,就算拿醬炒菜,味也沒這個香和特彆。
“真好吃。”
後來三家鹵味下水吃完了,連著湯汁也沒放過,伴著麵條特彆香。
沒成想,黎家院子的黎夫郎,竟然還有這麼一門好手藝。許家,許文斌吃完了,說好吃,問阿奶明個兒能不能還吃這個啊?
屋裡男人也看過去,家裡灶屋吃什麼許阿嬸當家做主的。
“這不知道,不過我瞧著隔壁黎家夫郎怕是要做這個營生。”許阿嬸看出來了,味好又特彆,她還是第一次嘗這麼個味,不由羨慕說:“估摸著生意要好起來。”
其他兩家差不多都這意思,送的吃完了,還惦記著下一口,想著明個繼續吃。那不能上門白要黎家的鹵味下水,一思量就差不多轉了腦子,估摸過幾日黎家生意要開張。
“下水便宜不值幾個錢,就是這做法,不知道咋做的,我嘗出有些甜味,糖就貴了。”
“再貴料能用多少,主要還是賣的下水,下水本少。”
“不知道賣多少錢?”
各家羨慕歸羨慕,不過轉念一想,黎家幸好是賣的下水,沒和其他家起了衝突。馬家還說:“這下水就著麵條好啊,又是鄰居,空口吃下水有些鹹,配點麵條、饅頭不是好?”
“也是。”
其他三家就等黎家開張了。
黎家院子,夫夫倆吃完下午飯,收拾完,周周小課堂上了一小時課程,今天照舊學兩個字,並且複習前麵學的。然後洗漱上床躺著說說話。
“相公,你說賣多少錢好呢?”黎周周掰著指頭跟相公說:“葷包子三文豆沙也三文,這個裡麵放糖要貴,葷的餛飩六文錢一碗十個。”
顧兆說:“拿咱家炒菜勺子,一勺七文?”
那勺子還挺大,一勺下去幾乎多半碗,是不是便宜了?
“不然十文?”
黎周周雙眼瞪圓乎了,“這、這也太貴了,我想著一碗五文……”
“不能這麼算,下水現在是便宜像不要錢,可指不定以後就抬價格上來了,而且燒的柴火、買料、人工,你跑前跑後的辛苦,咱們不說要的太貴,但也不能這麼便宜。”
現在燒飯的大瓷碗,大鐵勺得舀兩勺。
“要是以後鹵素菜了,素菜豆腐豆乾總比下水貴吧?那不能素的比葷的還貴吧?”
顧兆理所當然說:“尤其咱家鹵味在府縣是獨一味,不要怕定的高,再說也不是特彆高,沒到一兩銀子一碗。”
“哪有人會花一兩銀子吃這個啊。”黎周周笑,相公又逗他。
顧兆說:“怎麼不會,有錢人要是為了心頭好,不管貴價,反正買個開心。不過不說這些,明天老婆你試的時候可以看看,一大鍋能做幾勺子。”
“成,那就按相公說的論勺子賣,一勺子七文錢?”黎周周問。
顧兆:“價錢還是有些些低,不過這個地段,也不好要太貴,就七文吧。”石榴巷這邊全都是民住院子,日常吃食消費,一勺子多半碗的鹵煮,給家裡添個菜、拌個麵條、就個饅頭是差不多了。
走長路。
黎周周心裡定了數,也熱火起來,想著明個兒先去買下水,然後要去木材店瞧瞧,打一張桌子,還有柴也要買,這些又是大頭花銷,可這次心裡沒有害怕,隻有緊張和期許。
他覺得這門買賣營生不會差。
“後天我沐休,我在家咱們開業,這樣開業第一天你也不會太忙亂。”顧兆說。
黎周周心裡更踏實了,說好。
顧兆摟著老婆的腰,本來要睡了,又想起來,說:“做生意買的下水指定要多,西邊的肉鋪又遠,你這一來一回的,咱家打個推車吧?”
黎周周本來說他也能提動。
“老婆老婆你彆累著了~”顧兆拿出殺手鐧。
黎周周一聽‘累著’就想到生孩子這事,忍著臉上燥意,低聲嗯了聲。
“獨輪的好像不穩,不行,得做個兩輪的。”顧兆見村裡都是獨輪車,不知道府縣有沒有兩輪車,應該是有的,可他想的有些不一樣,也沒見過這個時候的兩輪車,反正睡不著了,摸黑爬起來給老婆畫草稿紙。
黎周周便起來點油燈,聽相公說要畫兩輪推車,這樣推著輕省不會翻車,心裡高興,便陪在相公一旁看著相公畫。
等這麼一折騰,再次上床都困了,顧兆親了親老婆臉蛋說了聲睡,夫夫倆抱著睡得香甜。
第二天一早,黎周周燒早飯,顧兆穿了衣裳出門了一趟,沒一會回來,說:“我剛問了下,隔壁馬家這幾天不用推車,我已經說好了,周周你買下水柴火這些先借他家使,車子訂做估計還要幾天,到時候送一些馬家下水就成。”
“好,知道了,相公快吃早飯吧。”
黎周周心裡甜,沒想到相公忙活跑出去是因為這個。
吃了早飯,顧兆換了校服,親了老婆便急忙出門。他發現人一旦踩點到校,好像就回不去之前鬆快時間,今天又是到了教室剛坐定,筆墨紙硯掏出來,外頭就打鈴了。
鄭輝今個元氣滿滿,又恢複以往的熱情話多模樣,說:“你啊這麼趕,還不如和我們一同住校。”
“住校被窩裡能有老婆嗎?你單身,你可憐,你懂什麼。”顧兆哼哼沒客氣說。
鄭輝麵上便氣結,說:“我也是有妻子的。”
“所以呢?你晚上還是和二哥睡。”
嚴謹信正溫書,頭也不抬否認:“各睡各的床鋪。”
然後打鈴了,各回各座位。
鄭輝彆看剛和顧兆吵嘴,臉上氣,其實心裡是高興的,他覺得自說開後,他心裡鬆快,顧兆和他說話隨性了幾分,跟之前板板正正叫他鄭兄不同。
親切了許多。
就連嚴謹信,最初兩人吵起來,話不投機,可如今也頗多包容。鄭輝定了心神開始念書,隻是想著來官學沒錯,遇到了良友。
中午時,自然說到明日沐休時間。
鄭輝伸了個懶腰,說明個定要好好鬆快鬆快,去吃個好的,請顧兆和嚴謹信兩位下酒樓,“……說金玉樓的一道菊花魚特彆好吃,酸甜可口的,魚身做的像是盛開的菊花般漂亮,來府縣這麼久,之前安頓下來一直聽說沒去過,怎麼樣,明日咱們兄弟三人去吃一吃,還有那桂花酒。”
“不去。”嚴謹信拒絕。
鄭輝便說:“我把二人當兄弟,你可彆跟我說什麼不受撅來之食。”
“我想溫書。”
鄭輝便看顧兆,知道要是顧兆去了,他們在說動說動,嚴謹信定會去。誰知道顧兆擺手開心說:“我也不去,明個有事,不是搪塞你,我家周周要開張做營生,賺錢養我,我得在家打個下手。”
“你不去,他不去,我一人去多無聊,不去了。”鄭輝歎氣。這菊花魚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吃到嘴。
他這倆兄弟什麼都好,品行正直為人可靠,是頂頂好的正人君子,可一人提起來滿嘴是他家夫郎,另一人提起來全是要看書溫書。
唉。
“你倆是不是沒去過我家?要是不嫌棄,可以來我家做客。”顧兆想著拉壯丁,明日忙起來,有著打下手的。
鄭輝就是吉祥物,人活絡熱情,嚴謹信嘛一身腱子肉,一看就是能乾活的勤快可靠之人。
顧兆滿臉真誠邀請二位兄弟,是兄弟就砍幾刀!
“離我家不遠,走不到一刻就是書齋。”
嚴謹信本來要說出口婉拒話動搖了。顧兆又補充:“我上次和鄭兄去看書,有幾本是京城新到的,不買去看看也成。”
“那明日我便叨擾了。”嚴謹信答應下來。